屋內頓時一陣哭天喊地的嚎啕聲,好多人,不知道是誰,都在哭。
這哭聲裏,有哭老太太離去的,有哭如今日子過的不好的,更有哭那前路在何方茫然不知的。
天剛亮,王熙鳳正裹著披風,在大門口站著,讓人把早就預備好的白布白燈籠掛上,忽然就見一隊人從遠處疾馳而來,為首的是穿著官靴的太監……
片刻後,所有人在前院廳中聽完了聖旨。
大約是頭頂上的大石懸得太久了,此刻終於落下來時,大家反倒好像鬆了一口氣。
抄家,流放。
或許是前頭因為老太太過世已經悲傷過度,這會兒聽到來抄家,大家竟然沒什麼感覺,隻賈政賈赦帶著寶玉等幾個後輩上前去詢問商量老太太的喪事如何辦。
那太監也頗有些為難,這旨意怎麼來的大家都知道,趕在這時候來頒布旨意,那就是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可是他能怎麼辦啊,他就是一個辦差事的,還能真的因為同情就撒謊嗎?
“這個……老太太的喪事若是你們先辦了也就辦了,但是如今接著旨意了,奪了爵位,隻怕是不能按照老封君的儀式來辦了。”那太監不敢擅專,隻能勉強安慰。
賈赦雙眼赤紅:“我們老太太是在旨意來之前過世的,她走的時候還是有誥命的!”
哪怕是再怎麼混的人,在麵對父母離世這件事上都會有些觸動,賈赦一貫的不喜歡攬事,可這會子卻忍不住站出來吵鬧。
反倒是賈政,一如從前那樣板正,讓賈薔賈蓉幾個拉住賈赦,給太監謝過禮。
那太監忍不住勸道:“其實如今這樣倒也不算是壞,好歹,人還在,大人們都多看開些,人活著,總歸是有辦法的。”
賈政搖了搖頭,並沒應答,要說老太太養廢了寶玉,其實他又何嚐不是。
他看這些事,可比賈赦明白。
頒旨的太監給了半日的時間收拾——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但凡能夠稱得上是財產、家業的,全都充公了,房契地契莊子鋪子,全是抄家要抄走的範圍。
王熙鳳那樣愛錢的,看著自己的私庫被人拿出來清點,竟然覺得有些釋然。
這些銀子纏了她半輩子,怎麼賺都覺得不夠,尤其是嫁進了賈府開始管家之後,更是覺得處處都要花銀子,白天夜裏,說的想的辦的,全都是銀子的事兒。
之前還總覺得舍不得,真到這會兒了,卻覺得這些勞什子的東西,誰要就給誰吧,橫豎都是沒夠的。
其他各人不一,林黛玉的瀟湘館卻沒有大動,有人刻意提點了:“林姑娘是姓林的,如今不過是借住在這裏,東西自然是不動的,不過林姑娘也盡早搬出去就是了。”
林黛玉了然,這必然是背後有人使力的,隻是不知道是爹爹還是王爺。
但是好在給了賈府的人一個契機,一個喘/息的機會,老太太的私產也混在裏頭運了出來。
賈府眾人,身上除了那些連抄家都不願意要的舊衣裳,竟是再也沒有別的東西了。
被關禁閉已久的王夫人驟然出來,還有些不適應,聽說被抄家了,竟然瘋到哈哈大笑:“抄的好!抄的好!這一窩的男盜女娼,這一窩的狼心狗肺,都死了才好!害了我的兒,都跟著去吧!”
趙姨娘如今沒人伺候了,她身為妾室,這會子反倒還要伺候嫡夫人,一聽這話,連忙捂著王夫人的嘴不讓她說話,手被王夫人咬出血來,卻不敢叫出聲,隻暗地裏掐著王夫人,王夫人此時瘋癲,竟然不覺得痛。
林黛玉看著紫鵑:“你跟我回林家吧,別人我管不了,但是帶你回去還是能做到的。”
從來與林黛玉寸步不離的紫鵑此時卻退了一步:“姑娘,您可還記得您跟王爺說的話?”
林黛玉心裏一痛:“記得。”
她跟北靜王說她要回來麵對這一切,紫鵑此時想說的跟她一樣,紫鵑是賈府的人,雖身契早已給了她自個兒,但是之前沒走,這時候就更不能說走的話了。
老太太去了,鴛鴦丟了半條魂兒,卻還要提防著那些人作/亂,那些留到最後一刻的丫頭婆子們,如今被抄家了,都歸了家,或是放回原籍,或是歸了官府的人牙子那裏,都再不能留在家裏了。
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紫鵑是離不開的。
林黛玉也沒強求:“那好,橫豎我料理完老太太的喪事,也是要跟你們一道的,你且先幫我照顧著些。”
林黛玉收拾東西上了馬車,臨走前,見到一樣要離開的寶釵正在同寶玉說話。
角門邊上,薛寶釵看著寶玉:“你還願意娶我嗎?”
寶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半晌才十分突兀地說了一句:“老太太去了,我們又要流放去西北,至少三年不能科考。”
薛寶釵笑了,笑著笑著又哭了。
先前她跟寶玉求庇護,老太太也應下了,在那種時候他們是彼此的最佳人選了。
薛寶釵當然清楚寶玉心裏有林黛玉,可不光是林黛玉,還有那許多人,也絕不會少了她。
寶玉隻是不知道怎麼區分情與愛,他愛世人,卻不知道他也是世人,世人,便隻能愛一人。沒關係,他分不清,她會慢慢教他。
隻要他願意,便沒什麼不可以的。
她也羨慕跟林妹妹偷偷看的話本上的兩情相悅,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是她不如林黛玉那樣天真散漫,她太清楚婚姻的本質。
隻要互相能說得上話,願意一起努力,不就是最好的婚姻嗎?
若說感情,他不過是三千弱水裏,被慫恿著取了這一瓢而已,可到底,也是三千弱水,隻這一瓢,如今出了這事,或許一生一世一雙人也並不是話本裏才有的。
她笑了,看著寶玉輕聲道:“我等了這麼久,也不在乎更久一點。”
她等過別的,等了很久,也不怕再多等一個,不怕等更久。
寶玉赫然抬頭,心中五味雜陳,他跟寶姐姐也一貫是極好的,而此刻的她,竟是也讓他心中頗有觸動。
“好,你等我。”寶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