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不敢去找王熙鳳，又不喜秦可卿，幾個姑娘家她說不上話，隻能去尋了李紈：“你瞧瞧，這是什麼事兒，就算是要裁人了，也不是這麼個裁法兒，這麼好幾百人呢……”
原先不說老太太、太太們，便是姑娘，誰院子裏不是十多個人伺候著？一個大丫鬟，兩個二等的，四個三等的，帶著六個小丫頭，再有四個教養嬤嬤，若是有奶嬤嬤的，還得帶著個奶嬤嬤。
爺們兒更是，園子裏的，帶著出去的，日常照顧的，陪同上學的，辦差事的，車馬的……那可當真不少。
如今這樣裁撤了，一人竟然餘下不過四五個人可用，這四五個人可還都領著旁的差事的，比如尤氏身邊的一個三等丫鬟，除了日常聽差之外，還要負責院子裏的灑掃跟丫鬟們的衣裳盥洗。
賈家何曾到了這地步了？叫外頭的人看著，還當侯府不是侯府了呢。
李紈不說話，心道，如今可不是就要叫這侯府不再是侯府了麼。
李紈一邊整理著賈蘭上學用的東西，開春後他兩個叔叔要下場去了，他也要從族學換去外頭的學堂了，李紈的父親李祭酒給賈蘭尋了個好先生。
原本說是年後去的，現在先跟著去上課也無妨，李紈出身官宦人家，清貴，知道即便賈家有事，她一個寡婦，還是節婦，又有那樣的出身，大抵上是不會有事的，但是到底還是現在給賈蘭拜個好先生穩妥些。
尋的便是帝師，聖人就算發難，不看僧麵也要看佛麵的。
尤氏過來尋李紈，那可是尋錯了人了，李紈的態度很堅定：“我倒是覺得這樣好些，原先府裏人多嘴雜的，如今倒是清靜了許多。”
尤氏啞口無言，覺得自己真是蠢翻了，李紈自賈珠過世之後就帶著賈蘭居住，老太太倒是沒少給人，但是一貫都隻在外頭候著，院兒裏真正伺候的，還當真就是那麼幾個人。
可是你是一貫這麼過來的，你讓那些個過慣了富貴奢靡日子的，怎麼適應啊？
李紈直起腰來將書跟稿紙攏做一堆：“這會兒不適應，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現在明擺著宮裏的事有蹊蹺，賈家已經出去了的女兒，辦不了喪事，又要讓皇上看到賈家“知錯”的惶惶然，裁撤人口正是個好辦法。
尤氏憋了半天才道：“但是這麼多人一塊兒都放出去，別人不說侯府如何，便是放出去的那些人，若是亂說可怎麼辦？”
李紈笑了：“便是不放他們出去，他們難道說的就少了嗎？”
身為賈珠遺孀，李紈更是清楚寡婦門前是非多的道理，便是老太太跟太太都護著，但是也防不了別人背後亂說。
克夫之說，難道還少了嗎？她再堅強，聽到這樣的話也會受不了的，何況蘭兒那時候還那樣小，更知道這群刁奴會如何行事。
從前不過是沒有這樣好的機會罷了，隻能將他們隔在院子外頭，但是也沒少了他們背後的嘀咕。如今趕出去豈不是正好？
尤氏發現這李紈真真是難相處，難怪別人都說李紈死氣沉沉，全然不像個年輕媳婦子，倒是像上了年紀的太太。
便是太太們也沒那麼容易接受這些個事情，府裏哪個太太不是養尊處優一堆人伺候的？這猛然裁撤到就剩這麼幾個人，首先不習慣的就是太太們了。
尤氏這也不全然是為了自己，她自個兒乃是小門小戶裏長大的，是過過苦日子的，一貫也不愛這些個奢靡，但是府裏總有主子不適應的。
王夫人如今還瘋著，關在了屋子裏，外頭少沒少人暫且沒事，那邢夫人可就十分的不爽利了。
邢夫人年紀輕輕嫁給賈赦做續弦，又不曾得子，為的不過就是個富貴罷了，如今這過得哪是富貴日子啊，這消息一出，盡是埋怨。
再有秦可卿等人，那都是滔天富貴裏出來的，雖然麵上不提，但是心裏也未必就舒服了。
尤氏當然是想叫秦可卿吃吃苦頭的，但是這輪到賈珍跟賈蓉等人叫喚上了，她就不能夠當做聽不到了。
賈珍還好，要叫苦那也是活該的，但是賈蓉賈薔這些就不好說了，尤氏要是怠慢了，人家難免說後頭來的繼室對前頭的孩子不好雲雲。
在李紈這裏碰了壁，尤氏也無可奈何，橫豎府裏不是她一個人說道。
寧府裏其實還好，真正叫苦的都是榮府裏的人。
榮府裏太太姑娘們也還好，但是底下那些個老人，養到這份上了，都比外頭普通人家的老人家過得舒服，那在院子裏都是有專門的小丫鬟伺候的。
王嬤嬤知道府裏這樣裁撤之後呸道：“合該是這樣的，在咱們林家可沒有那些個伺候人的還要專找人來伺候的理兒，這府裏該是管一管了。”
停雲剛拿姑娘的衣服出來曬，就聽到王嬤嬤這樣抱怨了一句，雪雁在一旁半是翻曬半是玩鬧，從衣服間探出腦袋來，道：“嬤嬤管它呢，他們喜歡怎麼做橫豎都是他們自個兒的事，礙不著咱們就是了。”
停雲聽了，倒是多看了雪雁一眼，都道雪雁嬌憨，如今想來是個外頭憨心裏明的。
雪雁這話說的對，賈家如何的，瀟湘館的人都是不好說的。
有些事兒，一家裏的，怎麼說都不為過，但是要是旁人多插了嘴，那可就是大大的忌諱了。
反正這瀟湘館裏，紫鵑，停雲，雪雁，再加王嬤嬤跟兩個小丫頭，也差不離了，紫鵑跟停雲都是一個能當好幾個人用的，雪雁跟王嬤嬤都是看著憨，但是幹起活來，不管是灑掃還是針線，那都沒得說的。再有兩個小丫頭幫著傳傳話，遞個東西什麼的，足夠用了。
其他那些原本就不進院子在外頭伺候的，如今少不少的，也不打緊，姑娘本就沒有讓她們做多少來著。
這一場裁撤對瀟湘館是幾無影響，但是對寶玉那裏，卻是大大的影響了。
誰都沒想到，襲人會在這個時候提出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