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李紈沒想到,她再沒機會請林黛玉到她這裏喝茶,與她深談了。
盛夏已過,秋日悄然來臨,賈家這一季的秋天顯得格外的熱鬧。
雖然才將活計分派下去沒多久,但是因著現在沒有大動,都是按照從前各人平日常做的活計分派的,所以大家也很熟悉。
沒來及如何打理,所以這一秋的收成算是白得的。
往日都是要扔的,或是專門請人來送出去,府裏偶爾也有人摘了,但是大家一來看不上眼,這東西你摘別人也摘,不好意思摘多了。
光那三兩個的,又不值當花費什麼心思,所以以往都是沒人動的。
但是如今這可是明說了,就歸這一處的人管,那這一處的人可就上心了。
光是那兩棵用來玩兒的橘子樹,秋上都結了有三四百斤橘子,挑了最好的一百斤四處送送,其他的轉手賣了,也是好幾百文。
這可比撞運氣等打賞來的便利,賣多少還能由著自己個兒講價,不知多少。
於是摘果子的摘果子,扡插花卉的扡插花卉,還有清點廢棄院子的,大家都忙忙碌碌腳不沾地。
就這,卻也沒耽誤日常的活計,反倒是比往常還好用。
往常小丫頭們也就灑掃灑掃院子,再幫著傳兩回話送個東西就完事兒了,閑下來隻玩呢。
如今小丫頭們都起得早,一早就把院子掃了,然後去各處轉悠領差事。
有些不當值的,就去幫人家掃院子了,能得兩三文錢。
有些當值的,就去領些諸如剝蓮子,串珠子的活計來,一天下來也是十來文錢。
中間遇著主子要吩咐傳話送東西的,以前一送要送一兩個時辰,邊送邊玩,去了那頭還要想法子纏著留下來吃盞茶才肯回來回話。
如今倒好,一溜煙就跑過去送了,不到一刻鍾的功夫回來了,倒是鬧得主子們有些哭笑不得。
無論如何,連賈政都感慨:“府裏好些年沒有這樣忙碌的景象了。”
這一刻,甚至讓大家忘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真正經曆風雨的,隻有林黛玉,和不知身在何處的北靜王。
京城去西北路途遙遠,即便有單獨的馬車,紫鵑準備了軟墊跟錦背棉枕暖壺等物,依然還是十分煎熬。
她知道自家姑娘已經竭力克製,想做到像沒事發生那樣,但是依然還是不同。
姑娘離開京城,雖神色略微有些鬆散,但是大多數時候依然眉頭緊皺雙目緊閉,靠在車廂上朝外看。
從車水馬龍繁華盛景的京城離開,一路看過高聳的城郭,看過漫天的黃土,看過無垠的碧野,看過奔流的河道。
原來這個世界如此廣大。
它是她熟悉的地方,但是又是全然陌生的。
林黛玉不言不語,紫鵑亦不敢煩她,不敢多問,隻留心觀察,姑娘是不是渴了,是不是餓了,冷不冷?要不要睡覺。
這裏比在京城的時候累很多,也沒有人幫忙,但是紫鵑毫無怨言,若是她的辛苦能幫姑娘好受上那麼一丁點兒,對她,也就值得了。
其實她多慮了,自北靜王的消息傳來,林黛玉就未感覺到饑/渴勞累。
但這不是什麼好事,不知饑/渴,也不知飽足,更不知疲乏困頓呼吸行動。
她之所以要給自己設置嚴苛的時間表來提醒自己吃飯、睡覺,是因為自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沒有了任何感知。
不能感知,因為會痛。
隻要感覺開了一個,哪怕很小很小的口子,已經壓製的鈍痛,就會變成無數鋒利的刀刃,將她的肌膚寸寸割開,遍體鱗傷。
她封閉住自己,才能封閉住那些痛苦。
馬車顛簸,路途艱險,暗衛們尋找北靜王的心情一樣急迫,所以路上並沒有因為林黛玉而過多停留。
這樣才好。
林黛玉此時倒是有些後知後覺的慶幸——原本是為了跟老天爭命,所以倒是一直沒放鬆對身體的照顧跟鍛煉。
在京城沒用到,在淮揚也沒用到,現在才真的用到了。
紫鵑一樣,若不是從前跟著姑娘一起,日日做那奇怪的拳腳練習,如今也不能抗住這樣煎熬的路途。
比路途更煎熬的,是心。
快馬加鞭,日夜不停,也走了近半個月才到西昌。
林黛玉站在西昌城牆的南麵,看著被風沙侵襲,烈火灼燒過的斑駁古老城牆,內心有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往外湧動。
這裏隻是南城牆,是麵對著京城的。
穿越西昌城,到了最北邊,才是北城牆。
北城牆外……便是北靜王身死之地。
她和他,除卻時間的隔閡,之間隻隔著一座西昌城。
暗衛們自有同行的辦法,查驗過手續,守城的士兵雖然對這一行從京城趕來的人有些好奇,但是卻也並不意外。
前陣子京城的一位王爺在這裏沒了,京裏不知道派了多少人過來了,還有不少其他地方的人,都過來打探消息。
這王爺死了,西昌城倒是熱鬧了好一陣子。
這些人啊,真是不怕死,吐蕃連王爺都敢殺,這些人還一波一波地過來,為什麼啊。
士兵不解地搖搖頭,放行了。
但若是他開口問了,林黛玉能夠為他解答,因為,這世界上有些東西,有些人,比命更重要。
值得用生死去找尋。
進了西昌城才算是找到了地方好好休整,這半月以來的沒有吃好睡好,身上隻能用濕布擦擦,頭發裏卻滿是細小的沙塵。
林黛玉自穿越過來還沒有這樣慘過,暗衛們也好不到哪裏去,林黛玉跟紫鵑一直在馬車裏,他們卻有人先行探路穿越曠野,有人趕馬壓貨餐風露宿,模樣看起來甚至更慘。
到了客棧,林黛玉沒急著動,吩咐大家都好好休息,吃飽了,睡好了,明天再開始找人。
她想,她一定會找到他的。
正因為會找到他,才不要讓他見到她這樣慘兮兮的模樣。
深愛的人知道什麼才會讓人感覺真正的疼。
林黛玉躺在床上睡不著,她強迫自己不去想事情,依然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西昌的風沙真大呀,在城裏都能夠聽到風沙在窗外嘶鳴,仿佛是什麼人在呼喚她一樣。
我來了。
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