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風光了半輩子的老人，此時也不免心底有些寒涼。
林黛玉又問：“先前鳳姐姐跟寶玉生病之時，舅舅為何那個態度？”
原著中王熙鳳跟賈寶玉生病的時候，很奇怪的，賈政跟賈赦都持放棄態度，隻道是一切有定數，全看天地何為。
反倒是寧府裏的賈敬一直沒放棄，求仙問道也好，通靈法事也好，一直在試。
這一世林黛玉想著寶玉如今已經大變了模樣，且不說好壞，但是肯定是朝著賈政喜歡的方向去的。
那賈政應該不會如原著中那般冷漠才是。
可是沒想到寶玉生病之時，賈政除了頭幾天過來看了，找了好些大夫，還幫著從宮中請了太醫出來，便沒有再做什麼了。
後麵哪怕是大夫說寶玉跟王熙鳳擎等著料理後事時，賈政竟然也沒有出來反駁。
這實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不管是作為一個父親，還是作為一個看中寶玉學問跟科舉之路的人，賈政都不該是這個態度。
如今想來，這其中怕不是有其他原因。
林黛玉這般小心翼翼地問，但是賈母已經是活了七八十年的人瑞了，將她的疑惑全看進了眼裏。
賈母輕輕撫著林黛玉的手：“好孩子，你是個有分寸的，我從前還擔心你慧極必傷，如今知道審時度勢，甚好，甚好。”
林黛玉低頭道：“其實還是沒有分寸的……”
若是有分寸，就該收起這些念頭來，連賈母都不叫知曉，好生的過日子。
少管一些，也就多好一些。
但是她不想看著賈府這些人仿佛傀儡一般被命運給推向既定的悲慘結局上。
她不夠聰明，不夠冷靜，才會覺得如今的事情為難。
賈母如今什麼事也都不瞞著林黛玉，倒是跟她說了其中的關係：“你別看你舅舅讀書不行，隻蒙蔭做了個四品小官，但是他到底在官場浸淫這許多年，看事情是明白的。”
“若是你珠大哥還在，你就知道你舅舅不是個糊塗的，他將賈珠教得十分的好，他原本也可以繼續考學科舉，許多人考到四五十歲都還在考，他是不便考，所以才著力於下一代。”
林黛玉仿佛突然開竅一般明白過來：“咱們家還在三代上，還能往下傳爵位，然而正是因為這爵位還在，所以舅舅才不好考學，是這樣嗎？”
賈母點頭：“咱們家的先輩，是跟著太上皇一起打天下的，是功臣，也是老臣，如今換了當今聖上，雖說咱們家還好好的，但是卻不能夠太過出頭了。”
林黛玉愕然：“所以咱們府裏一貫的做派不是因為……”
林黛玉說到一半有些不好意思，她之前就覺得有些矛盾，賈母是睿智的無疑，但是在兩件事情上特別奇怪。
一是喜歡奢靡，明知道祖輩打基業不容易，不想著如何經營基業，卻一直揮霍耗費，沒有由頭，就將別人府裏的年輕孩子都接過來自己花錢養著。
這樣著實不像一個睿智老人會做出來的事。
如今想來，怕不是跟那些個懷揣從龍之功，卻驕奢淫逸做富貴閑散人的原因一樣——做個紈絝，找人眼，就不招人心。
林黛玉隻覺得汗毛都豎立起來了，再看老太太，也明白過來第二件糊塗事——隻喜歡在賈王史薛四個家族裏做姻親。
難道真隻是因為老糊塗了，喜歡親上加親這碼子事嗎？
恐怕還是因為這四家都是一模樣的情況，誰也別怕拖累誰，誰也幫不了誰。
若是換個人，換一家，那家背後會有什麼關係，有沒有拖累，又有沒有其他的心思，都需要考量。
林黛玉這才明白過來：“所以當時您給母親挑人，也是因為這個兒才挑了父親？”
賈母溫柔慈祥地笑：“正是，至於後來你爹爹成器，不靠祖先能夠走到如今這地步，卻是我沒想到的。”
然而賈母心中還是欣慰，當時極其寵愛賈敏，不是不能在這幾家裏找一個的，隻是看來看去都不滿意。
又有些不忍賈敏還被這樣的家世拖累著，便幹脆給她找個不那麼顯赫，但是心心相印的夫君。
或許正是因為不想著從中獲利，最後反而是獲利最大的一處。
賈敏也不是個蠢笨的，等到自己當家幾年，便更加明白感念賈母的慈母之心，更是百倍回報。
林黛玉想了想道；“這是外祖母跟母親應得的。”
賈母笑笑，並不再說這個：“說回你舅舅來，你舅舅既能教出你珠大哥，能讓你珠大哥被國子監祭酒李家看中，著實不是個沒成算的。”
說到這裏，賈母又歎氣：“其實還是怪我，你大舅舅是不成器了，在男女之事上跟你璉二哥哥一樣糊塗，所以我便一直將心思放在你二舅舅身上。”
“將這裏頭的關節都說與他聽，起先是好的，看著他上進，豈料後來卻越來越古板，待知道即便考上科舉，因為家世所限也不會當大用之後，便歇了心思，隻看下一代了。”
“你舅舅也知道貪多不好，便隻著意培養你珠大哥，這又是一遭意外事，誰也沒想到你珠大哥會去的那麼早……”
賈母說起這個來，不免心酸難受。
人啊，活的久了，榮華富貴沒少享受，但是經曆的痛苦也比別人多多了。
喪父喪夫喪子孫之痛，賈母是嚐了個遍，背地裏不是沒有撕心裂肺想追隨老侯爺去的想法。
隻是這一大家子，還沒有能夠立起來的人，她不敢，也不舍啊。
林黛玉默默無言，半晌才道：“所以舅舅也是心中有了些猜測，所以才……”
才放棄王熙鳳跟賈寶玉的嗎？
賈母沒回答，但是林黛玉已經知曉答案了。
賈政恐怕是早已感覺到局勢有異，等知道宮中的情況之後，早就做了最後的打算。
一個不慎，這滿府的人都要陪葬了，而如今主動舍棄他唯一的嫡子，或許，還能夠換得片刻喘/息之機。
他難道真不想救王熙鳳跟賈寶玉嗎？隻是救了他們，就是將府中上下幾百口子人又朝深淵推了幾步。
林黛玉心中苦澀：“咱們就一定要經受這麼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