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收到消息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就來的,寶玉倒是瞧著還好,人醒了,便能夠如常說話,隻是飯用的少些,隻能吃些碧粳米熬的粥水罷了。
但是王熙鳳的狀態卻是大大的不好,人是醒了,可是仰麵望著天上,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王夫人自然是沒有功夫去理會這個侄女的,隻一心撲在寶玉身上。
老太太卻是看著心酸:“我的兒,知你受了苦,可不能這樣不吃不喝,你這是要了老祖宗的命啊!”
王熙鳳隻眼角滴下淚來,卻依然無聲無息,不言不語不動,看著著實讓人心疼。
賈璉被老太太按著跪在一邊,王熙鳳看都沒看一眼,任何人跟她說話都是那副模樣。
林黛玉進來,先是進了寶玉這邊,寶玉見她來,眼睛一亮,就要撐著從床上坐起來:“林妹妹!”
林黛玉過去看了看,寶玉瘦了好大一圈,原先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如今倒是顯露出來少年人骨骼輪廓了。
臉上看著雖還有些虛弱,但是眉宇之間瞧著已經成熟許多。
也是,任誰經曆過這一遭生死之劫,都會有些不一樣的體會吧。
林黛玉按著他坐下來:“我是來看你的,不是來折騰你的,你如今剛好,可別這樣動作了,先休養好,咱們姊妹之間,不講究虛禮。”
寶玉笑著坐下了,王夫人也才鬆了一口氣。
寶玉紅著眼眶道:“我這一病,倒是勞煩祖母、母親、父親,還有眾姐妹皆不安生,隻可恨我這麼個病,犯起來無聲無息的,徒會折騰人的。”
“若我隻會拖累別人,好不如早些去了的為好。”
這話一出,在場諸人都變了臉色,王夫人喉嚨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立時撲在寶玉床邊就嚎啕大哭。
賈母亦是一巴掌拍在寶玉胳膊上:“你說這話,當真是要剜了你爹娘的心肝!”
寶玉低頭不語,臉上卻不見聽進去的跡象。
林黛玉便坐下來,寶釵稍稍給她讓了點位置。
林黛玉盯著寶玉道:“你光從這件事裏看出來你如何折騰眾人的,怎麼看不出來眾人是如何依仗你的?”
“舅舅舅母年紀大了,也不好事事都管著你了,從前教你、疼你的時候,為你尋醫問藥的時候,不是盼著你好了就說要去的。”
“你去了,留下他們,怎麼辦?他們養你小,你卻忍心看著他們無人養他老麼?”
賈寶玉哪裏不知道這個道理,若是不知道,這些年他也就不會這樣用心讀書了。
可是他這癡病,著實不由他控製,每次覺得要好了的時候,都要大鬧一場,讓他始終不敢放下這顆心來。
林黛玉勸慰著,寶玉仍是哭,卻再也沒說要去的話了。
這個少年終究還是明白了,死,比活容易,死不是給其他人減輕負擔的,而是甩下責任,自私地去了。
有林黛玉在這邊勸說著,老太太是放心的,她熬了這幾日,也有些受不住,鴛鴦來勸,便也跟著鴛鴦下去了。
王夫人這邊雖是不想離開,但是到底也有幾日沒有好好洗漱用飯了,她一貫過得養尊處優不操心的日子,先時不說什麼,如今寶玉好了,卻著實忍不了身上的髒臭。
王夫人也下去了,林黛玉看了看,不好意思地跟薛寶釵道:“寶姐姐,我同寶玉有兩句話要單獨說,你看……”
薛寶釵手裏的帕子攥緊了,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有什麼話兒還要避著姐妹們說啊,可是有什麼好消息不願意跟我們分享?”
林黛玉歎了口氣,重又開口:“寶姐姐,你一貫知曉我的,我是那樣的人嗎——我若真想背著人做什麼,誰又能知道呢?”
薛寶差臉色當即就變了:“我不是那個意思,這裏就我們三個,還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林黛玉想了想道:“是那一僧一道同我說的,讓我在寶玉病好後轉達,卻是不能叫第三人知道的,若是知道了,會如何,可就不好說了……”
聽到那一僧一道的名字,薛寶釵倒是愣了一下,心中再是好奇,也知道不是該問的時候,便抿唇退下去了。
剛要出門,又聽見林黛玉喊她:“寶姐姐。”
“如何?”薛寶釵轉身過來,麵色平靜地看著林黛玉。
林黛玉隻盯著她道:“寶姐姐,你這些日子可曾好好瞧過自己?你從前……不是這樣的,即便一二件事不順心,卻也不會如現在這般魂不守舍。”
寶玉好奇地看過來,他知道這些日子寶釵一直守著他照顧他,人都累得憔悴了,可是林黛玉分明話裏有話,他還是忍不住打量了薛寶釵。
薛寶釵渾身一震,目光有一瞬間的羞惱,又有一絲茫然,過後,卻是一言不發,朝著外麵走去了。
寶玉不解:“林妹妹,寶姐姐怎麼了?”
林黛玉搖了搖頭:“沒什麼,一切隻看她自己吧。”
她能夠改變事情的走向,卻改變不了人心的變化。
寶玉是個憨厚的,見林黛玉不想說,便也不問了:“林妹妹方才要跟我說什麼?”
林黛玉回過神來笑道:“你可知這次你是如何病的,又是如何好起來的?”
寶玉麵色堅毅地點頭:“是,我全知曉了。”
掛名的幹娘馬道婆,收了他們家的錢,不光不辦好事,甚至還利用他的生辰八字,接人活計謀害他。
可見平日裏一貫的對那些人好,是沒用的,沒有威,恩就不是恩,隻能養出那些個白眼狼來。
而這滿府上下,經此一次,沒有王熙鳳竟是連事都沒有人做了,以往這些都是老太太跟太太們操心的,寶玉哪裏管這個。
可是自從正兒八經念了些經史子集,科舉文章,倒是知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道理,如今自己家裏都這番樣子,可見家國之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
看著寶玉懂事了,林黛玉有些欣慰,卻又生出一股子心酸來。
這個孩子,終究是長大了,要開始麵對真實而殘酷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