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林黛玉,從這一僧一道進來之時,便凝神靜氣。
別人不知道她的來曆,她自己卻不會不清楚,她占了原身的身體,雖說一路自保,但是也一直注意照顧這其中各人的因果。
從那一僧一道進府來說話開始,林黛玉便知道他二人是有真本事的。
心中有些希望,也有些擔憂。
直到這一僧一道對著她打量了好一番,從開始的驚異到後麵的接受,不過短短的幾句話功夫,她已出了一身冷汗。
等到那一僧一道朝內院走去了,林黛玉才覺得渾身虛脫。
別人聽不懂他們的話,她卻是懂的,那一僧一道的話語終於證實了她一直以來惶惶未定的猜測——她做到了。
她占了原身的身體,但也替原身完成了該有的因果。
如今,她是光明正大的林黛玉了。
念及此處,林黛玉鼻中一酸,倒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誰說她一貫的聰慧機敏?若不是生死存疑,名不正言不順,誰又會一直提心吊膽,生怕行差踏錯?
每走一步,都要想想這一步,從前原著是怎麼走的,她如今這麼走,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這些在人前未曾展露出來的東西,今日終於在這一僧一道麵前,塵埃落定了。
林黛玉忍不住哭出來,剛坐下的北靜王慌忙站起來,很有些手足無措:“你……你莫要聽那瘋癲之人胡亂說話,他們說的亂七八糟,雲裏霧裏,未必就是說你不好,莫要解讀過甚。”
“即便他們說了什麼不好的話,也未必就要當真了,在姑蘇一帶有仙名又如何,可不曾在你我麵前顯露過。”
顯露過的,林黛玉心裏默默說道,看北靜王那樣慌張的模樣,有些想笑,豈料一動,又是兩行眼淚下來。
北靜王說完那些話有些緊張,見林黛玉又落淚,更是懊悔。
早知道方才直接應了那探春姑娘的話,叫她去領人就算了,怎的還講究那些虛禮來了,鬧得賈府的人連忙去請了尤氏跟秦可卿過來,越發隆重了。
林黛玉用袖中攥著的手帕擦了擦眼淚,對北靜王道:“王爺莫要緊張,我不是因為那一僧一道說了什麼不好的話才哭的。”
相反,是因為他們見到了她,承認了她,又證實了她的所作所為是對的,她才哭的。
北靜王觀她神色,並無悲戚之意,這才放下心來。
一時兩人默默坐在客廳之中,反倒有些尷尬。
北靜王的理智道,如今未婚男女,哪怕已經訂親,在此獨處也不好。
在他府上也就罷了,那邊都是他的人,必不會多說什麼。
但是如今這是賈府,賈府一貫的治下不嚴,若是有人多嘴多舌,倒是對林姑娘不好。
可是內心的想法又是,哪怕不做什麼,光是這麼坐一會兒,也是好的。
如此內心念頭天人交戰不知幾何,倒是內宅傳了消息出來,說那一僧一道過去看了寶玉跟王熙鳳,什麼方子也不開,什麼法事也不做,隻問寶玉的通靈寶玉還在不在。
賈母當時就一驚,忙問二人是如何知道的,那二人也隻笑笑不答。
賈母猜測莫不是林黛玉說出去的,可是又聽探春說二人進府之後跟林黛玉並無交談,便又有些疑惑。
若說人人都知賈寶玉銜玉而生也就罷了,但是這一僧一道進來就道“通靈寶玉”,竟是對此物十分熟悉的樣子,著實讓人又驚又喜。
那道人將通靈寶玉拿在手裏看了,笑道:“看模樣倒是比想的好些。”
賈母忙問:“這是何意?”
那和尚道:“這通靈寶玉是塊寶物,可驅邪避凶,隻是上次來時我們見此物上沾染了一絲胭脂之氣,時日已久,此物主人或被美色所迷,生出病來。”
諸人一聽這話,更是驚疑不定——這一僧一道是什麼時候來的賈府,又是什麼時候見的這通靈寶玉?
那一僧一道隻笑,並不說話,自顧自地指點開了:“如今這玉上的脂粉氣倒是退卻了些,比之往日更加清明,隻是主人今日有些心緒不寧,叫邪祟衝撞了,如今邪祟也已除,無甚大礙了。”
邪祟的事兒大家都知道,馬道婆那裏已經被掀了個底兒朝天。
“可是我這兩個心肝肉,卻是一直沒有醒來,這是為何?”賈母哭道。
那癩頭和尚笑了:“沒醒來可不就是因為你們?他既剛除了邪祟,身子骨弱,最是不能叫人驚擾的,可是你們日日夜夜守在這裏,便是不說不動,也是與他無益的。”
當下指點道:“隻將他二人移至一處,除了至親之人不見旁人便是了。”
賈母有些驚疑不定:“這樣就好了?”
那一僧一道仍不肯回答明確,隻笑,不說話,一時又唱起什麼怪怪的曲兒來,說些什麼讓人聽不懂的話來。
也不用人引著,自顧自地就朝外頭走去。
賈母無奈,命人厚厚地包了禮給送出去。
這頭又吩咐眾人按照那僧道所說,將王熙鳳跟賈寶玉移至一處,放在同一間屋子裏,隻用屏風隔開。
除了賈母跟王夫人之外,再不讓人進去,王夫人親自伺候兒子跟侄女的茶水藥物。
鴛鴦襲人等自然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都退出來,不敢再進去。
隻薛寶釵,神色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她到底算不算外人?
薛姨媽跟王夫人是姐妹,賈寶玉是她表弟,王熙鳳是她舅舅的女兒,是她表姐。
按理說,她算是至親之人的,隻是賈母跟王夫人誰也沒開口叫她進去,此時她若是強行要進去,倒是顯得有些不妥。
隻是……薛寶釵到底不肯錯過這個機會,不過草草回蘅蕪苑洗漱休息了片刻,便又在寶玉院子外頭守著。
原也沒什麼,隻是鴛鴦送了那一僧一道離開之後,見薛寶釵還在外頭,想起來老夫人吩咐,便上前勸道:“寶姑娘,老夫人隻帶太太進去了,寶姑娘熬了這些時日,也不急在一時,還是先回去歇息吧。”
不急在一時?薛寶釵心裏真是快要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