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沒反應過來，被北靜王拉著走了好幾步，突然抬手按住北靜王的手。
林黛玉抬頭看北靜王，目光澄澈，但很堅定：“王爺，我有話要說。”
北靜王猶豫了片刻，手掌劃下，從手腕到手掌，牽著林黛玉的手：“那我同你一道。”
林黛玉笑了，雖然明知道此刻不是心神蕩漾的時候，但是跟喜歡的人牽手，真的是……太幸福了呀。
林黛玉跟北靜王重新回來，北靜太妃還在掙紮，她一個人雖然對付不了多個人，但是到底婢女不敢對她用勁，所以倒是一直僵持著。
林黛玉走過來，拉了拉北靜王的袖子，北靜王開口道：“放開母妃。”
婢女們連聲應是，鬆開北靜太妃，北靜太妃趔趄了一下才站穩，看向林黛玉的目光極其冷漠——林黛玉讓她又想起了那些年老北靜王隻帶著樂夫人進出，而對她不聞不問的日子。
北靜太妃的聲音幹澀，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水溶，我生你、養你，是你母妃，沒想到如今你大了，翅膀硬了，卻要因為一個賤……”
北靜太妃的責罵中斷了一下，因為她看出來了，她怎麼說北靜王，北靜王都不會反抗，但是對林黛玉，她多說一個字北靜王的態度就冷漠一分。
“卻因為這個女子，你就對母妃如此，水溶，這麼多年的孝道、禮義廉恥，你都忘了嗎？”
北靜太妃心中有怒氣有怨氣，但是麵對已經成年的北靜王，到底是不敢胡亂說話。
北靜王正要開口，林黛玉突然鬆開他的手往前邁了一步：“我敬您是太妃，加之訂親一事事出緊急，的確有些不妥，因為須向皇上表明是多年舊約，父親跟祖母此時也不便給太妃按禮數來報備，此事是我們不對，我在這裏向太妃道歉。”
說罷，林黛玉認真地、深深地朝著北靜太妃鞠了一躬。
北靜太妃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見林黛玉果然隻是鞠躬道歉，並無它舉，這才咳嗽一聲，伸手在衣服上拍拍，假裝方才隻是為了退後整理衣物的。
“所幸還不算是糊塗到底了，既是肯認錯，那就該知道，出嫁從夫，孝順婆母，我是水溶母妃，也是你未來婆婆，你娘沒有教導你也是事實，所以合該我好好教訓……”
“太妃且慢！”
北靜太妃一段話還沒說完，林黛玉就站了起來，臉上帶著無懈可擊的笑容，隻是說出來的話卻不那麼讓人高興。
“母慈子孝乃是應該，我做錯的，我道歉，北靜太妃如何對我都行。”反正我也不在乎。
“但是，北靜太妃既是如此在意孝道，想必早先就已經給王爺做了許多榜樣，便他耳濡目染。若是我沒記錯，王爺小時候，太妃告誡他不可哭、不可大笑、不可偷懶、不可貪食、不可多睡、不可失儀，也不可……見老北靜王，可是如此？”
“是！雖然老王爺是我夫君，但我也得說，他不配！”
不配被親生兒子孝順親近！
林黛玉嘴角含笑，明知故問：“為什麼呢？”
北靜太妃思緒回到多年前，開口就道：“他做了那樣的事，成日裏帶著小妾在外頭不著家，對我不敬不重，說一句寵妾滅妻不為過，水溶為何要認他、敬他？水溶該是離他遠遠的！”
林黛玉依然含笑道：“那如此說來，太妃可是認為——即便是生身父母，但若是行為不端，兒女也該情理兼顧，酌情講理，是也不是？”
林黛玉話接的太快，北靜太妃本能的感覺到有些不安，但是好像話語的邏輯上來說又沒有問題，北靜太妃在眾人的逼視下，隻能硬撐著說：“我覺得……是吧。”
等得就是這句話！
林黛玉的笑容一收，脆聲道：“太妃說老王爺未曾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那也請太妃捫心自問，太妃對王爺真的是悉心照料，舐犢情深嗎？”
真的嗎？
北靜太妃猛然被問到麵前，有一瞬間的恍惚，但是很快她就想起來了。
那些年，因為恨老北靜王，對生得跟老北靜王有七八分相似的水溶並不好，甚至常常因為見不到老王爺而將氣撒在水溶身上。
那時候水溶年幼，性子還很活潑，喜歡跟婢女們玩耍。
可是她一見他跟別的女子在一起笑，就覺得頭頂發炸，立刻就杖責發賣了那個婢女，將水溶關進佛堂靜坐思過。
水溶那時候不明白，問過她：“母妃，對不起……讓母妃傷心發怒了，母妃能告訴兒子嗎？兒子錯在哪裏，下回兒子一定不會再犯了。”
可那時候的她，看著兒子水潤誠摯的眼睛，無法說出對丈夫的怨恨，隻是冷冷對著水溶道：“錯哪兒了？你自己想！”
年幼的水溶看著北靜太妃的背影離開，佛堂的門關上，幽靜的空間裏，隻有他自己。
再後來，水溶就變了一個人，雖然氣質依然溫潤，可是他再也沒了情感，不會對人笑，更不會哭，也不會同人親近。
不會表達喜歡跟愛，便是對永齡，肯用心照顧，但卻從不多言。
因為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對母妃說喜歡的時候，母妃大發雷霆，說他跟父王一樣隻會花言巧語開始，他就喪失了表達喜歡的能力。
是很久很久以後，他遇到了一個人，他的淡定，他的偽裝，在她麵前無處遁形。
她好像對他很熟悉，輕易看穿他，又篤定他是個好人一定會幫她，可是再近些的時候，她又好像對他很陌生，刻意保持著距離，不喜歡他超越理智，本能伸出的手。
這樣的她，讓他琢磨不透，可是也是這樣的她，讓他很放鬆。
是她讓他知道，人可以有很多種樣子，麵對長輩的時候可以一個樣，麵對朋友的時候一個樣，獨自的時候又一個樣。
她可以坦然說她害怕黑，也可以大膽地表達自己的憤怒。
不用偽裝的真實人生，讓他好生心動。
院中安靜極了，林黛玉的發問讓北靜王跟北靜太妃都想起了過去，北靜王已經釋然了——他知道母妃麵臨了什麼，也知道母妃的怨和恨。
她沒有做好，不代表他就要延續她的錯誤，明知道那樣的方式是讓人遠離，就不必使用，也不用掩蓋自己的心思，隻為了維持表麵的太平。
而北靜太妃此時也是心神不寧，林黛玉字字句句都仿佛在剝奪她身為母親的權利跟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