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的事明麵上解決了,人選不再是林黛玉,林如海心中雖一萬個氣,麵上也隻能承皇上的情,況且,到底君是君,臣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今明知道皇上是給林家跟北靜王上眼藥,但是隻要沒動林黛玉,林如海就說不出什麼話來,隻得回江南,好說好歹先弄些銀子過來,不能真跟皇上對著來。
臨走前,林如海便叫林黛玉過府,好交代她一些話語。
林黛玉心裏是很舍不得的,林如海作為父親,沒看出來她的變化,但是卻懷抱著對女兒的疼愛,給了她最大的自由跟庇護。身為臣子,能夠為了她去對抗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提攜之情的皇上,著實不容易了。
林黛玉眼眶酸酸的,覺得自己最近的眼淚格外多,忍不住就拉著林如海的衣袖:“爹爹……”
林如海哪裏就能夠舍得林黛玉了,攏共隻這麼一個閨女,不到十歲就沒養在自己身邊兒了,這麼些年就見了兩回,要說舍不得,那是一萬個舍不得。
可是舍不得也還得回去,江南那地界,是別人眼裏的肥肉,他在,就還有一日好的,若是不在,那些個蠢蠢欲動的家夥,指不定會做什麼呢。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如今皇上不是當初的皇上了,林如海也不是當初的林如海了,那一對摸索著前行的皇位、官場新手,早不用互相扶持了,反而要互相忌憚。
何況如今女兒有了心上人,這心上人,好是好,可叫自己一直擔心的事情也在逐漸發生——皇上對他或許還有一二分的情分,但是對北靜王,那可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太上皇如今修身養性,瞧著身子比他還康健,偏生皇上自己生的幾個兒子又沒有出色的,北靜王一日大過一日,即便藏拙九分,那顯露出來的一分也足夠耀眼了。
這樣的人,這樣的身份,讓人如何安心?
如今又跟自己最得力的臣子,管著兩江的林如海唯一的嫡女定親了,麵上什麼東西都湊出來了,當年的文書、信物,還特特地繞過自己送去了太上皇跟太後那邊,太上皇原本就因為義忠親王的事情連累了老北靜王而愧疚,如今聽說是老北靜王留下來的話,哪還有不聽的。
就算是不是老北靜王的話,是如今北靜王自個兒情願的,他也不會攔著。
太上皇已經多年不插手外頭的事了,可是隻要太上皇還在,過了太上皇眼的事情,皇上就不好動。
這叫人如何不氣!
林如海歎了口氣,看著眼前已是窈窕少女的林黛玉,頗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意思:“和親之事,到底是咱們虧欠了北靜王府,他日你若再見著王府的人,姿態需要放低,切莫任性……”
林如海一輩子努力就是想叫姑娘不必低頭彎腰,可是如今這事兒不同於別的,你不去的,叫人家的親妹子去了,這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一根刺,永不可消除,做什麼都要念著。
太沉重了,若是想過下去,林黛玉就隻能將姿態擺低。
林黛玉點頭:“我知道的,爹爹,不過爹爹別擔心,王爺給我寫信了,說這事兒,我跟永齡公主都是無辜之人,真正可恨的是那些個屍位素餐,隻知道拿女人頂事兒的人。”
林如海歎氣:“這話是不錯,但是夫妻……之間,不是如此相處的,他能說,你不能應,相反,正因為他說了,你才要更加謹小慎微,急著這份恩情。”
林黛玉點頭:“明白的。”
她不是那種別人說不計較就真不計較的憨貨,她跟林如海說這個,隻是想讓林如海知道,北靜王心思清明,沒有那起子連帶怪罪的脾氣。
果然,林如海嘴上雖勸著,但是到底神情還是鬆脫了兩分:“你跟王爺,都是好孩子,隻是命途多舛,往後,扶持著走吧。”
林黛玉點頭,看馬車已經等在門外,林如海就要走了,頓時眼淚汪汪的:“爹爹!”
今日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又或者,如今時局動蕩,還有再見的時候嗎?
林如海抬手摸了摸女兒跟自家夫人那分外相似的臉頰,微笑道:“不必著急,王爺出宮前已經跟我來了信,我這回回去也有好些事情要處理,若真到了那一步……爹爹非但不能成為你們的拖累,反而還要幫著你們的。”
林如海知道林黛玉一直擔心他喪失意誌,尤其如今將林黛玉都托付給了北靜王,擔心他麵對昔日伯樂恩人的翻臉,會心中鬱結難抒,眼下聽林如海如此說道,也放下心來。
“爹爹此去自是多保重,咱們都要好好活著,要長命百歲,要萬事無憂。”林黛玉鄭重叮囑。
林如海笑了,小孩兒,長命百歲,萬事無憂,豈是那般簡單的事,不過,總要活到為閨女脫離眼前困境的時候。
林如海走了,林黛玉哭成了淚人,賈母打發人直接接回了賈家,進了賈母的院子。
一直到進了院子,林黛玉的眼淚還是沒停。
賈母心疼不已:“都好些時日沒見你這麼哭了,還道是哭症已經好了,如今瞧著,哪裏好了,分明是長大了,不叫人見著哭罷了。”
鴛鴦取了濕帕子過來:“林姑娘,且敷敷眼睛吧。”哭了這麼久,不知道該有多疼。
林黛玉接過來,還是抽噎,賈母摟著她,親手給她擦眼淚:“我的兒,莫要哭了,莫要哭了……”
一邊,也是落下淚來。
一旁邢夫人跟王夫人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來,隻覺得自家這位老封君,真是糊塗了,這個時候哭,若是叫外頭的人知道了,成何體統啊,一把年紀了哭成這樣,知道的人道是心疼外孫女,不知道的人還當老太君受了兒孫多大的折磨呢。
邢夫人一貫是個氣勢弱的,在背後攛掇兩句還行,麵上可是不敢說話的,王夫人便道了:“老太太,可別哭了,玉丫頭定親是好事兒,這會子哭成這樣,傳出去該讓人說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