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老祖宗麵露失望之色，而元春也有些疲憊，這個在回家省親之時拋卻一切架子與家人親密對話的女人，此刻舉手投足之間已經有些隔閡了。
元春揮了揮手：“今日已經跟老祖宗說了一日了，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我也回不了頭了，老祖宗累了，林妹妹你先扶老祖宗回去吧。”
林黛玉點頭稱喏。
林黛玉先扶了賈母出去，請人照看著，又進來跟元春辭別。賈母跟元春鬧不愉快了，可以一言不發就離開，但是她不行，禮數還是要周全的。
豈料進來見元春，辭別的話還沒說出口，元春忽然問道：“你們府上那位薛妹妹，回家之後可有說些什麼？”
林黛玉一怔：“不曾。”
她心中其實早知道薛寶釵出宮這事兒，或與元春有關，但是她跟元春的接觸太少了，雖然知道元春跟賈家是一條心的，但是跟她是不是一條心，就不好判斷了，所以一直禮數有加，卻不敢僭越。
聽到林黛玉的回答，元春嘴角忽的露出一個諷刺的弧度來：“算她聰明，沒有亂說話。”
林黛玉低頭不語，元春又問她：“林妹妹難道不好奇薛妹妹為何突然出宮？”
林黛玉想了想道：“必定是好奇的。”
元春笑了：“那為何不問？”
林黛玉道：“有些事情，問來的答案不一定是想聽的，不如不問，隻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元春默然無聲，不知道在想什麼，林黛玉等了半晌才聽到元春開口：“老祖宗說的沒錯，林妹妹跟我們是不一樣的。”
“不敢，娘娘天人之姿，我不過是個任性的小姑娘，當不得娘娘誇。”林黛玉道。
賈元春笑了：“你怕什麼？我又沒讓你做什麼。”
林黛玉苦笑道：“那不是先說清楚麼，萬一娘娘真讓我做什麼，屆時我再說做不到，豈不是有損娘娘威嚴？”
“威嚴？我還有什麼威嚴在。”賈元春目光微微放空，不知道是在回答林黛玉的話，還是在對什麼人說話。
“林妹妹，你是個聰明人，我不瞞你，我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於我，於賈家，於皇上，都極為重要，我很是擔心。”賈元春的神色的確看起來有些焦慮。
但是林黛玉心中苦笑，這話跟她說也沒用啊，她又不能幫賈元春保胎。
更何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孩子，保不住的。
賈元春輕輕撫著還沒有顯懷的肚子，其實還不到有孕期反應的時候，但是元春此時就已經開始臥床禁香料了，可見對這個孩子的重視程度。
林黛玉隻低頭不語，希望賈元春放過她，然而，元春已經在老祖宗那裏吃了癟，又知道自己母親一貫是靠不住的，眼下看著林黛玉不像薛寶釵那樣有目的，倒是對林黛玉生出些期冀來。
賈元春屏退左右，隻留林黛玉一人在屋內，與她說話：“妹妹在宮學中已有一年之久，對宮中形勢可有所了解？”
林黛玉咬牙，要說不了解，那是假的，但是要說了解，比起這些當局的古人來，她那些“了解”，可謂是太片麵了。
若不是靠著北靜王跟林如海給她解說，她這換了芯子的皮囊，根本弄不清楚這其中的關節。
“不知娘娘指的是？”林黛玉沒敢正麵回答。
元春笑了，看林黛玉的目光就像是看著在大人麵前說謊的小孩兒一般：“妹妹不用怕我，薛妹妹出宮，的確是我的主意，但那是因為薛妹妹太過貪心了，不適合這宮中，所以我才叫她出去的。”
林黛玉驚訝的抬起頭來，沒想到裏元春會突然在這個時候跟她說薛寶釵的事情。
元春笑著拍了拍身邊的床沿：“來，過來坐。”
林黛玉順從地走過去，元春仔細瞧了她，微笑道：“母親每次來都會說薛妹妹儀態大方，又不屑多用胭脂水粉那些，是個再素淨不過的人兒。但是我瞧著，薛妹妹那不是真的素淨，林妹妹這樣的，才是真素淨。”
林黛玉有些赧然：“我一貫對那些不感興趣，身子又不好，東西戴多了總是容易疲倦。”
元春點點頭：“這個無妨的，即便這樣，細看下來，妹妹姿色還在薛妹妹之上，關於親事，妹妹可有什麼想法？”
林黛玉心裏頓時警鈴大作：“娘娘，我母親早亡，父親又未再娶，家中隻我一個，鰥夫孤女，我隻想等我長大了，爹爹告老還鄉了，能夠伺候在爹爹身邊，其他的，不敢肖想。”
元春靜靜地聽著林黛玉說話，隻是剛才眼中的笑意卻減退了幾分：“你不願意？”
林黛玉低頭：“是玉兒資質愚鈍，不堪大任。”
元春久久沒有說話，林黛玉盯著元春放在錦被上的手，頗有些無奈，沒辦法，就算是元春生氣她也還是隻能這麼說，不然怎麼辦？難道真聽元春的進宮啊？
不說她這性格進宮恐怕活不過三天，光是知道賈家跟元春的命運了，誰還敢這個時候進宮啊？這不是廁所裏點燈——找死麼。
死也要死在外頭，絕對不進宮！
林黛玉死死咬住嘴唇，元春怒意漸起：“你已然知道我的想法，卻還是拒絕，你可知衝撞了我是什麼罪過？”
撕破臉了。
林黛玉也抬起頭來，神情堅決：“娘娘，如今我不答應，自然是會得罪你，但是若我答應，得罪的恐怕就不光是你了。”
元春冷哼：“進宮伺候皇上是天大的榮耀，你竟然還敢推辭？”
林黛玉心道，進宮是好還是不好，娘娘才是最清楚的人吧？上次省親回家，元春對著外頭那樣的風光都還是哭呢。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當麵懟，林黛玉隻能搖頭道：“我要的榮耀，不在此。”
眼看賈元春要發怒，林黛玉突然想到一件事，也很是不解地問道：“寶姐姐難道是因為這個出宮的？”
元春瞥了林黛玉一眼，對林黛玉這過於明顯的岔開話題的舉動表示極其地輕蔑，林黛玉慫慫地一笑。
元春這才道：“是，也不是。”
是，也不是？
林黛玉愣住了：“娘娘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