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晴雯的狀態甚至不如秦可卿來看她的時候,麵如白紙,氣若遊絲。
晴雯聽到門口處響動,還以為是她嫂子去而複返,心中硬提著一口氣抬頭,正要裝出氣勢來,突然見到門口處站著的是林黛玉,不由得愣住。
是不是受傷生病了導致的幻覺?
晴雯揉揉眼睛,感覺自己一定是看錯了,可是再三確認過後,晴雯顫抖著開口:“你……林姑娘怎麼來了?”
今時不同往日,她的氣焰也要收斂上一些。
林黛玉進來沒說話,默不作聲先把晴雯扶起來,想了想開口道:“我是受秦氏所托過來看你的。”
晴雯眼圈立刻就紅了,她雖是不知道秦可卿到底為什麼這麼看重她,但是秦可卿素來也有大方善良的名聲,或許隻是見她可憐所以垂憐她罷了。
至於林黛玉,晴雯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理由去懷疑林黛玉來的目的。
晴雯低頭:多謝林姑娘跟珍大奶奶關切,是你不爭氣……“
“你是不爭氣”,林黛玉沒客氣,直接說道。
“啊?”晴雯有些詫異,半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她說自己不爭氣,大抵不過是想要抱怨一下自己運氣不好罷了,可是林黛玉這麼快就接話,她反倒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林黛玉看著晴雯,道:“你在賈府這麼多年,也受重視,可是你拚不過襲人,最後還被人用計給趕了出來,你算爭氣嗎?”
晴雯臉上燒得厲害,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你回家了,賈家沒往外放話你是被趕出來的,寶玉也沒有說你,你就還有機會,至少要先活下來,要找到寶玉,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再爭取爭取,可是你現在,看著也不像能活的樣子,怎麼回事兒?是打算好死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一心想死的人,她是救不了的。
這話晴雯好答:“我想活。”
“想活為什麼不爭氣?你哥嫂是不是靠著你的?秦氏有沒有給你送銀子?你怎麼還過成這個樣子?”林黛玉可沒客氣。
晴雯臉紅得很,心道,我不是為自己開解,但是:“我受了傷,爬不起來,吃飯喝藥隻能靠我嫂子。”
“誰說隻能靠你嫂子?”
“啊?”
“你哥呢?你侄兒呢?左右鄰居街坊呢?”
晴雯一時反應不過來,沒太明白林黛玉說的話,林黛玉想她年紀輕輕就進了賈府做了丫鬟,手頭應該是寬裕的。
賈府的丫鬟們,要自贖自身的,銀錢不是問題,但是都選擇留在府裏,是看著府裏過得比外頭好罷了。
所以晴雯著金錢觀念可真是不太好啊。
“你憑什麼就隻跟你嫂子接觸,所有吃穿住行都非得靠你嫂子?難道寶玉離了襲人,你們就不照顧了嗎?“
晴雯好像有些明白過來:“我不該為了跟嫂子置氣就甩銀子在她臉上,讓她幫我買東西的,我應該留著著銀子……”
並不是隻有她嫂子才能夠幫她,能夠拿到錢的人,都能夠幫她。
林黛玉點頭:”我雖不太了解你家裏人,但是你嫂子這樣,你哥應該差不離吧?”
晴雯的哥哥能夠容忍晴雯嫂子這麼對晴雯,想來也是人品差不多的,不是什麼好人,多半心術不正。
晴雯想起來還真是,她之前也沒少見她哥跟她嫂子為了銀子的事狗咬狗一嘴毛,這一次她沒帶回來什麼銀子,後頭也隻有秦可卿來送過一次銀子,她哥見這裏頭沒有什麼油水,才懶得管她,隻讓她嫂子過來搜刮。
可是如果上次秦可卿給的銀子,她不給嫂子,而是給她哥呢?
不,最好是一部分給她嫂子,一部分給她哥——誰伺候她伺候的好,誰幫她幫得多,這銀子就該給誰的。
這樣是別人為了銀子來求她,在她麵前爭取,而不是她盯著一個人,看著她嫂子的胃口越來越大,最終搜刮完了銀子就不管她了。
晴雯咬住嘴唇:“是我太笨。”
晴雯心思有些複雜,林黛玉今天點撥她的話很對,但是,為什麼要點撥她呢?
她在府裏跟林姑娘可沒什麼接觸,更談不上什麼交情,林姑娘真隻是因為珍大奶奶的一點子憐憫來特意開導她的嗎?
林黛玉這才道:“行了,看你也沒有笨到家,以後知道該怎麼做了吧?”
晴雯猛點頭:“知道了。”人,永遠都要將自己放在有價值的位置上,哪怕是被人榨取的價值,也要有。
這樣別人有求於你,想要從你這裏獲得什麼,你才有資格跟人談判。
晴雯謝過林黛玉,突然想起來剛才她嫂子給她的藥放在外頭了,她不方便挪出去,不知道好不好叫林黛玉幫忙拿一下。
“林姑娘,那個,我的藥在……”
“那藥就別喝了,有問題。”林黛玉沒有去驗過那藥,但是看晴雯這副模樣就知道沒用,不光沒用,還可能有毒。
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是誰跟在晴雯嫂子身後又買了一模一樣的藥,但是肯定沒安好心。
晴雯瞠目結舌:“那藥……有問題?不、不會吧?”
林黛玉道:“憑什麼不會?”
晴雯又是一陣啞口,心裏明白,自己到底還是太相信哥哥嫂子了。頓時渾身發冷——她以為她哥嫂不過是貪錢罷了,從沒想過,他們竟然想讓她死!
晴雯頓時怒了:”沒良心的東西!住著我的屋子,拿著我的銀子,竟還想要害死我!良心都被狗吃了!“
晴雯想明白這節,立刻也不管之前跟林黛玉關係如何了,她現在隻有林黛玉這麼一個機會,必須牢牢抓住:”多謝林姑娘今日來看我,晴雯鬥膽求上一求,林姑娘今日幫我,我若是活下來,必定要傷害我的人好看!“
說到這裏,晴雯又鄭重看了一眼林黛玉,語氣似有暗指,又似表決心:”往後若是我還能夠伺候寶玉,必定什麼都聽林姑娘的。“
她生是寶玉的人,死是寶玉的鬼,這點改變不了,寶玉喜歡林姑娘,若是有朝一日林姑娘做了主母,她往後就要做寶玉跟林姑娘最忠心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