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跟著林黛玉坐下來，小小少年滿腹愁緒，想要向心上人告白，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沒做那些不該做的事，他知道她不喜歡。
可是如今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人人都覺得他做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還不知自己中了計，隻覺得自己稀裏糊塗就做成今日這樣的事情，著實丟臉。
對，丟臉。
他在意的是這個。
說是實情說出，林妹妹會不會覺得他很笨？會不會覺得他癡傻犯病？
林黛玉等了半天，隻見個容貌秀美的少年臉快皺成了一團，隻低頭看蜻蜓點水後的湖麵，反反複複也說不出來。
林黛玉笑了，這寶玉，怎麼說呢，指望把他當個男人看還是有些不太夠，畢竟年紀太小了，算下來，今年也才十四五歲？
但是若說可愛，是真的可愛，沒有中二，沒有叛逆，乖巧得讓人心疼。
林黛玉故意逗他：“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怎麼不回去，反倒滿臉愁緒地坐在這裏？”
寶玉耳中如同轟雷：“林妹妹，我不是……我沒有……”
可是說了半天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
林黛玉笑了起來，罷了罷了，這樣的小孩逗起來簡直是虐殺，看小孩一本正經地要跟她解釋，急得滿頭是汗，著實有些於心不忍啊：“不用解釋，我知道的。”
寶玉心中又是一個聲音響起——她知道的！她知道的！
她也沒說她知道什麼，可是寶玉就是覺得林黛玉說的跟他想的是同一回事，滿腹的焦急跟委屈這一刻好像都被疏通了。
寶玉落下淚來，連忙用手背去擦，想想還是不放心，再跟林黛玉確認一下：“林妹妹，我什麼都沒做，我，我就是因為什麼都沒做……”
才會讓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但凡他若是能夠早些清醒，早些想到對策，早些說明白，也不會鬧到如今地步。
現在隻要他開口說反悔的話，王夫人就要拿賈府的名聲，宮裏娘娘的名聲來壓他，逼得他認下這件事。
認下了，就什麼事都沒有，爺們兒嘛，愛個玩鬧很正常，京裏還大把的人玩兔兒爺呢。
若是不認，這事兒傳到外頭去，在別人口中發酵成什麼樣子，可就不是他們能夠控製的了。
也不說多久，前些年就有一樁子事傳出來，說有個丫鬟上了主子的床，府裏的消息說是丫鬟爬床被主子趕下去了，可是外頭傳著傳著就變成了主子不行，強要丫鬟不成還把丫鬟趕了出去。
現在想想，那家人該多憋屈，明明事情不是那樣的，可是這種事怎麼好說？
當麵光明正大不能說，也就辯解不了，背後倒是能說，可是這種背後的消息，別人口中說的比正主說的驚奇有意思得多，是個人都會喜歡傳那些香豔緋聞，正主說的話反倒是沒人願意聽。
這種事，向來都是被人說道的多。
所以襲人這樁事，寶玉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寶玉一貫不愛與人爭吵辯論，加上母親又拿那樣大的架子來壓他，他實在是受不了了。
林黛玉點頭：“我知道，我都明白的，你不是那樣的人。”
林黛玉笑笑，幫寶玉擦汗，若說寶玉任性，喜歡玩鬧，尤其喜歡跟女孩子一起玩鬧，那都是有的，但是別人不知道的是，寶玉極其尊重女孩子。
他天性善良，是這個時代裏難得的平權者，她甚至有些敬重他。
黛玉道：“你身在這個位置，如今元妃得寵，你自然是眾矢之的，沒有今日這事，也會有別的事，你往後在外頭行走，遇到的情況要複雜得多，困難得多。”
林黛玉沒有說出口的是，難道每一次都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然後再躲起來偷偷哭泣嗎？
不過眼下小少年心情不好，加上尊嚴受挫，她還是少說兩句為好。
寶玉心裏委屈，又熨帖，所有的委屈，因為被人理解，而變得可以接受。
寶玉看著林黛玉，鄭重道：“林妹妹，我一定會快快長大成人，會考取功名，妹妹你……等我。”
少年鼓起勇氣說出這番話，雖說成親二字難以出口，可是這已是他做出的最嚴肅認真的承諾了。
寶玉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黛玉，心中忐忑，他的告白，林妹妹會答應嗎？
林黛玉笑著道：“好，我等你。”順勢幫寶玉擦去額頭上最後一抹汗漬。
“真的？你答應？”寶玉的驚呼已經在喉嚨裏的，他想要大聲尖叫，想要興奮蹦跳，想要全世界都知道這個消息。
林妹妹答應他了！
林妹妹猶自不覺，隻覺得這少年有心想要做些什麼事情出來，她總是要鼓勵鼓勵的。
至於兒女情長什麼的……連寶玉都才十四五歲呢，她更小，能懂什麼？
這時代沒有十八歲成年的說法，至少也要等到她十五歲及笄吧。
兩人就在湖邊說話，說小時候的事，也說襲人的事。
寶玉道：“襲人姐姐有自己的為難之處，今日也確實是我做錯了事，隻是我沒想到會弄成現在這樣，也算是我糊塗吧。往後她要願意在府裏住著，我就養她一輩子，若是不願意，我必定送她一份大禮，歡歡喜喜送她出府。”
林黛玉心想，出府是不可能出府的了，襲人要是願意出府，早就出去了，又或者，隻有在賈家真的毫無希望之後，襲人才會另謀出路。
對於這些女孩子來說，賈家還真是她們能夠找到的最好的棲身之地，再想找個一樣的，難了。
所以寶玉想要襲人安安分分地待在府裏？恐怕不容易。
不過黛玉也知道，寶玉隻是單純，並不是傻，今日這事一時慌亂他沒有想明白，往後懂的事情多了，自然知道什麼叫做捧殺，怎麼叫做套路。
即便想不明白，以寶玉的聰明，襲人恐怕也找不到二次機會了。
林黛玉用手指卷著腮邊的一縷頭發，想著，這襲人若是能夠知足，知道混個通房位置就停手，那她還可以放她一馬。
若是不知足，真將手動到了她護著的小少年身上，那可就別怪她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