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便留心著沒有往前頭湊，畢竟往前頭湊，憑她的身份資曆，少不得被人勸酒，所以便專門地避了出來。
鴛鴦出來拿東西的時候見她沒在裏麵，還挺好奇：“你怎的不進去？”
往常這樣的時候襲人都是要留在寶玉身邊，盯著寶玉不讓他多飲酒，亦或是不讓他做太出格的事。
襲人臉上一紅，鴛鴦這話其實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不過襲人自己心裏有鬼，也就難免多想了。
往常她盯著寶玉不是要寶玉少喝酒，免得被別的姑娘鑽了空子嗎，如今見寶玉都長大了，還不肯動手，這才急了，巴不得寶玉今日多喝一些，好沾沾她的身。
襲人笑道：“這不是都在裏頭飲酒呢嗎，怕一會兒沒人醒著，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鴛鴦看了襲人一眼，道：“你慣常是個細心的。”
隻是這細心沒用對地方罷了。
不過鴛鴦雖然膽大心細，但是向來甚少管其他人的事，她心裏眼裏隻有一個老太太，便是連林黛玉這樣常在賈母跟前走的人，她也甚少用心。
別人想做什麼，她全都不在意，隻要不對賈母使壞就行了。
襲人也知道鴛鴦這個性子，所以被鴛鴦撞見了她倒也不慌什麼，畢竟在老太太身邊的時候，挑人出來伺候寶玉，老太太可不是最屬意她的，隻不過是鴛鴦不願意而老太太又舍不得放人罷了。
襲人來寶玉這裏，要做寶玉的通房，這事兒大家都是知道的。
襲人等的機會夠好，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看什麼都稀奇，等知道賈家一道茄子倒要用二十來隻雞做配，嚇得不敢伸筷子。
那些個金銀鵪鶉蛋什麼的，她看著好玩兒，可是那筷子就是不聽使喚，夾不起來，眼看著圓溜溜的鵪鶉蛋滾得滿桌子都是，還滾到地上了，劉姥姥忙“哎喲”一聲就爬下去撿起來，放在茶杯子裏涮了，一口吃下。
史湘雲哈哈大笑：“姥姥，你可知道你那涮鵪鶉蛋的茶水，一杯倒要值幾十個鵪鶉蛋了？”
劉姥姥驚了一驚：“這樣貴？”
賈母這個年歲的人最是喜歡散發善心，又喜歡被人稱讚她富貴，見劉姥姥驚訝，笑著解釋：“這茶裏放了參，最是養人的。”
“啊喲喂，那可不能白白倒了。”眼看著珍珠要把茶水拿出去倒了，再換上新的來，劉姥姥忙撲過來攔住，從珍珠手裏奪走，一口氣咕嘟道底子。
“我們那裏可不會用什麼參啊果的泡茶，都是隨便抓一把樹皮樹根就煮來喝的，這不，我還帶著呢。”說著，從頭上拔下一根草木棍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看著或許是什麼種草藥吧。
劉姥姥一邊舉著這小棍子笑，還得意洋洋地把杯子倒過來道：“看，就剩沙子在底下，一粒也沒喝進去呢。”
大家哄堂大笑。
林黛玉也有些忍俊不禁，這劉姥姥，也不知是天性就這麼搞笑，還是因為識得清時務所以知道怎麼見人怎麼說話。
她這樣的身份，若是太拘謹了，賈母難免覺得沒趣兒，而且也不會將她看做是個能來往的人，這樣的交情，不過討上一回銀子也就沒了。
若是一味地將些鄉下人的醃髒性子帶過來，那賈母也是不樂意見的。
劉姥姥精就精在，她雖是形容搞笑，但是卻沒有半點兒吃虧。
這頭大家都愛取笑她，但是因為賈母還將她視作一個老親人，也沒有人敢自討沒趣讓劉姥姥做些太不體麵的事。
隻那史湘雲見林黛玉不怎麼過來親近，隻躲得遠遠地笑，心裏猜測林黛玉這樣清高的人兒，應該是見不慣劉姥姥這種下裏巴人吧？
這會兒還肯坐在這裏笑，估摸著是因為要討賈母開心？
史湘雲心中念頭一轉，趁著大家哄笑過歇息一陣，就拉著劉姥姥過來悄聲說話，準備借劉姥姥的手給林黛玉一個難看。
但是劉姥姥能夠以一個鄉下農婦老太的身份二進大觀園，還能得眾人喜歡，豈是史湘雲說讓她做什麼她就敢稀裏糊塗做的。
劉姥姥裝作聽不懂史湘雲的話的樣子：“姑娘說什麼？哎喲我，姑娘長得可真好，我們那裏從來沒有這樣漂亮的姑娘。”
史湘雲隻以為劉姥姥醉了，便又說了一遍：“我跟你說，那邊那個林姑娘，是最有錢的，你隻管去做，她必定高興，她一高興，什麼銀子好處都是有你的。”
劉姥姥麵上露出醉態，心裏卻道，這小丫頭好不懂事，那林姑娘一看就是個愛幹淨愛清淨的，沒嫌她在這裏吵鬧，倒要她主動上前去，還要捉弄林姑娘往林姑娘杯子裏放鄉下人都不喝的茶棍子，端的是什麼心。
她方才從頭上拔下來的棍子倒是真沒說錯，的確是茶樹枝子，帶著些茶香味，但是這東西被打磨成了釵子，日日夜夜都在頭上，什麼灰塵碎發頭油都沾上了，就是鄉下人也不會再拿這個泡茶了。
這史姑娘倒是好眼力，一準兒看到這個了，倒是攛掇她往林黛玉的杯子裏放。
嘖，這姑娘心眼不好。
劉姥姥在心中下了定論，史湘雲這邊卻還催著：“真的，姥姥，你這棍子是茶，什麼茶我們是不認識的，不過林姑娘慣常喝過好茶的，她總是認得的。”
“你這樣，你隻讓林姑娘嚐嚐這茶味兒，我單給你一個荷包，可好？”她身為無父無母的侯府嫡女，銀子是拿不出來的，不過因為一貫跟丫頭奶嬤嬤做活計貼補用度，繡的荷包倒是好的。
隻不過劉姥姥來這裏是為了結善緣的，玩笑能開，但是隻能開在她自己身上，若是開在別人身上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劉姥姥連忙擺手：“這可不行，這可不行，姑娘們都是喝慣好茶的，哪裏能夠瞧得上我這個茶棍子，不行不行……”一邊說一邊揣著那根茶棍子走遠了。
史湘雲心裏暗罵，這老貨眼看著喝醉了，也不知是不是在胡攪蠻纏，總之是拒絕她了，她心裏可不舒服。
她過得窘迫是人人都知道的，林黛玉卻從來沒有窘迫過，一貫隻有她促狹調笑別人的，還沒在眾人沒錢出過醜，怕不是因為這樣賈母才覺得她好吧？
不行，一定要讓林黛玉出次醜！何況既然劉姥姥在，大家平日裏接觸不到的下裏巴人的玩意兒今日也頗多，正好悄悄動手不會讓人懷疑，一定要讓她出醜！史湘雲暗暗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