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耳畔仿佛響起了兩陣轟雷聲,她坐在椅子上都有些不穩,緊緊抓著扶手的手不住抖動:“玉兒……你說,你說敏兒是被人害死的?”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她每每想到她唯一的、最疼愛的女兒隨婿遠嫁他鄉,至此一去不回,便是再如何富足美滿的生活,午夜夢回時還是會因為白發人送黑發人而淚灑衣襟。
她一直覺得這是命,所以沒去爭,可是如今呢?林黛玉告訴她什麼?賈敏是被人害死的?
還有她那個從未曾見過的乖巧小孫兒,從敏兒從前的來信上看,那小孫兒不知道有多聰慧,隻是身子一直不好,才讓她頗為揪心。
她從沒想過有人會害敏兒,誰敢?麵對善良聰慧的敏兒,誰又忍心下手!
賈母才問出這麼一句話便淚流滿麵,無法言語,林黛玉慌了神,她一直沒有告訴賈母的原因便是擔心賈母承受不了。
其他人,或多或少有些懷疑,但是隻有對賈母跟林如海,她是完全信任的。這兩個人,給了她太多太多疼愛,她就是再重活一世都不見得能夠報答完。
林黛玉死死咬住嘴唇,將眼淚忍回去,隻是到底憋得她眼邊一圈兒紅。
“你這孩子……這孩子,怎麼不早些說啊!”賈母好半天才終於一口氣喘過來,痛呼出聲。
外頭鴛鴦隱隱聽著裏麵的動靜,牢牢守住院子門口,任何人都不讓靠近。
林黛玉終於是忍不住了,淚流滿麵:“老祖宗,我那時候才是個小孩兒,隻隱約覺得母親跟弟弟的死有些不對勁,弟弟或許是因為母親懷胎時身子不好而影響的,但是我這病症……”
賈敏懷林黛玉的時候還住在京裏,林家雖然爵位已銷,但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除了跟爵位附帶的良田宅子被收回,其他的財產並無多少變化,隻是身份差著一些罷了,但是日子是好過的。
不然賈母也不會千挑萬選地為賈敏挑了林如海。
賈敏是什麼人,賈家這一代唯一的嫡女,金尊玉貴的千金大小姐,便連王夫人都曾說過,如今府裏這算什麼排場,不過是比尋常人家的丫頭強著一些罷了,當年她進門的時候見過賈敏,說那才是真正大小姐的派頭呢。
足可見賈敏當時的身份地位,而林家祖上雖然也是有爵位的,但是到林如海這一代就成了徹底的白丁,林如海是三十歲才中的探花,可見之前也不過是一個沒有功名沒有官神的學生罷了。
賈母挑林如海,一來是看重林如海的才學,或許有翻盤機會,二來是看重林家人口簡單,風評好,林家祖上數代,除非是當家太太到了四十歲還無後才讓納妾,不然都是一夫一妻相守到白頭。
這樣的人家,對於其他女子來說,足可以嫁了,燒著高香都要嫁進去。
但是對於賈敏來說還不夠,因為她是千金大小姐,而賈母依然把她嫁給林如海,便是因為林家也有那萬貫家財和良田千頃。
便是林如海一輩子讀不出什麼大功名來,林家的財產也足夠他們過得逍遙自在了。
所以賈敏懷林黛玉之時,林如海聲名不顯,未遭人妒,家財萬貫生活無憂,再加上賈家同在京裏,那絕對是嗬護得萬中無一的。
這樣的情況,孕中是絕對不會有什麼的,況且紅樓夢中誰吃什麼藥都是有說的,曹公沒有提賈敏半個字,可見賈敏身子康健。
那麼,生下兒子可以說是胎裏的不足,那精心照料生下的林黛玉,又怎麼會有胎裏的不足?
病症都是後天才染上的。
林黛玉將自己的懷疑一一說出來,賈母泣不成聲:“竟是這樣……竟是這樣!苦了我的敏兒啊!”
又問:“玉兒如今可有查到誰是那背後之人?”
林黛玉搖頭:“正是因為不知所以才不敢貿然說去找鄭太醫治病,若是被那背後之人知道,恐出事端。”
最怕的便是敵在暗我在明,所以林黛玉迄今為止依然還對外宣稱身子不好,宮學裏容易請假也是因為這個。
賈母心酸,看著林黛玉,才十來歲的孩子,卻已承受了這麼多。
“傻孩子,為什麼不跟祖母說?可是擔心祖母也……”
“萬萬不能,老祖宗,若是這世上我連您都不能信了,我也不必活了。不告訴您是因為不願意您聽到這些汙糟事,徒惹您傷心。”
“胡說!這事我為何不能知道?我若是知道,必將那人碎屍萬段!豁出去我的老命不要,也要送那人去那阿鼻地獄!”賈母情緒激動。
林黛玉卻是一言不發等她說完,跪下來重重磕頭:“老祖宗,我不願意瞞您,今日和盤托出,求的便是您莫要插手,若有什麼,讓孫女一應承擔便是。”
“你……這是為何?”賈母憤怒之下猛然見到林黛玉如此舉動,下意識問道。
林黛玉隻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好似賈母不答應她,她就一直不起來一般。
不想讓賈母傷心所以沒說,隻是原因之一,其實林黛玉想過,這幕後之人,若是隻有她知曉,複仇解決,怎麼都容易。
知道的人越多,牽連就越多,顧慮也越多。
隻舉一個例子,若下手之人是王夫人,為著元春的名聲好,賈母是絕對不會允許她對王夫人下手的。
賈母看著長跪不起的林黛玉,終於也明白過來,看著林黛玉,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說得對,如今我聽著這些個事,是真的受不住……孩子,你是個好的,你盡管去查,若是有什麼,隻管來找我,我能做的,必定幫你。”
林黛玉點頭,賈母這樣就已經是最好的態度了——她不主動插手,隻等林黛玉求助。這樣有朝一日真查出來幕後之人是身邊的人,她隻裝作不知道便是了,她相信林黛玉,一定不會將事情弄得難看。
祖孫兩個一夜未曾安睡,哭了又醒,醒了接著說,說著說著又哭暈過去。
“可憐我們兩個苦命的,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個年幼喪母……”賈母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十歲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