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縷道:“姑娘,別跟林姑娘好了。”
史湘雲抬起頭來:“啊?怎麼了?”
翠縷忍了又忍,看著自家單純的小主子,到底是忍不住了,道:“姑娘您就是太天真單純了,方才您跟薛姑娘要這花茶的時候沒聽見林姑娘說您什麼嗎?平日裏本來就來的少,薛姑娘給了林姑娘多少好東西咱們也不知道,才給了咱們一回這個花茶,林姑娘就在那裏拈三咂四的,叫人看了好生氣憤。”
史湘雲笑道:“縷兒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林姑娘跟我好著呢,昨兒個還睡一個屋,我才說了一句那樣的話,林姑娘就聽出來追著我問了許久呢。”
翠縷氣憤道:“那是姑娘您心地善良才這麼想林姑娘,就我看,那林姑娘分明是嫌姑娘的笑話不夠聽,在打聽呢。”
“翠縷!這樣的話也是你說的嗎?”史湘雲有些不耐煩,這樣嚼舌根子的丫鬟,放在別人家裏都是要打了板子抬出去扔了的。
隻可惜她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尚在繈褓之中時就沒了爹娘的庇護,翠縷是叔叔嬸嬸給她的丫鬟,她沒有資格挑三揀四。
況且翠縷雖然嘴碎了點,但是這麼多年跟著史湘雲這個沒有後台的主子,半點兒好處撈不著,依然還死心塌地,史湘雲到底是不舍得說翠縷,才說了一句就又安慰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我跟林姑娘好著呢,翠縷你莫要多想。”
史湘雲的溫言軟語讓翠縷一下子鼻子就酸了:“我的姑娘噯,就是沒有長輩教,你才不知道這其中的彎彎道道,你真當林姑娘是對你好的嗎?如果對你好,憑什麼見著你穿的用的樣樣不如人也不表示什麼呢?人家薛姑娘還送了你一罐子花茶呢!”
史湘雲本來已經看在翠縷多年陪伴的份上對翠縷網開一麵的,沒想到翠縷一下子就戳中她的死穴,史湘雲頓時雙頰漲紅:“我是穿的用的不如人,但是我都會自己做,府裏也沒短了我什麼,我不過是沒有額外的份例而已,斷不是如你所說還要人接濟的!”
說來也巧,就在主仆二人在花園一角爭論的時候,午睡起來不見了史湘雲出來找的林黛玉跟紫鵑恰好走到這處,猛然聽到史湘雲的話,頓時站住了腳步。
隔著一座假石山,林黛玉跟紫鵑在這邊,清清楚楚聽到那邊史湘雲跟翠縷說話的聲音。
紫鵑頓住腳步,壓低聲音問道:“姑娘,咱們可要過去?”
林黛玉也犯了難,若說過去吧,人家主仆剛剛才因為她吵了起來,現在過去不是找不自在嗎?
但是現在也退不回去,來時沒有留意這邊的響動,等到聽清的時候已經走的這樣近了,而史湘雲跟翠縷大概也是吵得專注,沒有注意到她們來,因而也沒有收斂話語。
但林黛玉跟紫鵑若是這時候再退回去,保準史湘雲跟翠縷就看了個清清楚楚。
無奈之下,林黛玉跟紫鵑隻好躲進石山的山洞中,盼望著史湘雲主仆二人快些離開。
然而,就如林黛玉猜測那樣,史湘雲跟翠縷正吵得火熱呢,根本沒有留意到這邊的動靜,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史湘雲還在幫林黛玉說話,翠縷氣得跺腳:“姑娘你這樣合該被人欺負,你說林姑娘跟你好,跟你住一個屋子,那為什麼不讓你跟她住一個床?何故要在外間給你搭個小床?按說要重視姑娘,該挑了好好的屋子來請姑娘住才是。”
翠縷的聲音傳來,林黛玉跟紫鵑麵麵相覷,林黛玉不僅苦笑無語,她是喜歡史湘雲直爽的性子,也為了顯示親近所以才邀請史湘雲跟她同住一屋,這樣外頭的人知道史湘雲跟她關係好,總歸會看在她的麵子上不敢怠慢史湘雲的。
畢竟,這一年多來,賈府的人都知道林黛玉是個厲害角色,雖然不如王熙鳳那樣直白,林姑娘等閑不與人鬧性子,但是一旦有什麼不滿,那惹惱了林姑娘的人可落不著什麼好。
再加上林黛玉有錢,有人替她辦事,那賞錢都是多多的,因而大家都願意給林黛玉賣好。
而史湘雲是個孤女,林黛玉念及她的自尊心,也不願意破壞史湘雲的幸福感,所以不願意直接施舍,而是以這樣的方式來維護她。
沒想到反而讓翠縷誤會了。
林黛玉百口莫辯,她真的純粹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才讓史湘雲跟她住在一個屋裏的,不然,按她的性子跟習慣,怎麼會容忍別人跟她住一起?
她連紫鵑跟雪雁都不要陪的。
至於同床共枕?那肯定不可能了,她再為著史湘雲好也不能夠犧牲自己的睡眠——有人在她身邊的話,她是鐵定睡不著的。
紫鵑有些為林黛玉不平,麵上流露出幾分氣憤來,外頭翠縷也氣得不行,恨不得掰開了揉碎了給史湘雲講。
史湘雲本來還是堅定地站在林黛玉這邊的,她一向單純活潑,一點點小快樂就足以讓她開懷大笑,但是眼下翠縷將她看到的“快樂”打碎,告訴她這都是假象,史湘雲頓時也難過起來。
“我覺得……林姑娘不像是你說的那樣。”湘雲小聲分辨。
“姑娘你知道什麼啊!你要是知道就不會讓候夫人誆了東西去,如今連老爺夫人留給你的東西都被誆了去,姑娘你還剩什麼啊?”翠縷急得都要哭了。
說到叔叔嬸子,史湘雲也沉默了起來,半晌才道:“翠縷,別說了,府裏的情況咱們都知曉的,今日接連出事,叔叔嬸子自顧不暇,況他們已把我養到這麼大,我也會做活計了,將那些用不著的東西給他們周轉也是該的。”
翠縷真是要氣哭了:“那是用不著的東西嗎?那是老爺夫人留給姑娘你的念想!你日日都放在枕頭邊上,從來不輕易讓人碰,如今竟還向著別人說話!”
翠縷著急的同時,林黛玉也終於明白為何這次史湘雲過來賈府有些怪怪的了,原來真的是史家侯爺夫婦昧了史湘雲的東西。
林黛玉頓時就攥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