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抬頭一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襲人。
襲人穿著薄鬥篷,一邊進來一邊輕聲道:“林姑娘可是睡下了?”
“不曾,還暈著呢。”雪雁小小一張臉愁容滿麵地趴在床邊,隻盼著自家姑娘能夠醒來。姑娘這成天一哭就暈一哭就暈,可怎麼行呢。
想起臨行前老爺隻交代她跟王嬤嬤的話:“想不到這滿府的人竟隻有你們兩個能讓我放心跟著玉兒進京,倒是將我那小玉兒托付給你們了。”
那會子王嬤嬤哭成個老菊花模樣,拉著她跪下叩頭,再三跟老爺說一定會照顧好姑娘。
可是如今姑娘這樣,雪雁隻覺得自己當真是像襲人琥珀說的,年紀小,又是小家小戶出來的,伺候不好姑娘。
襲人過來試了試林黛玉額上的熱度,又見林黛玉雖雙眼緊閉,但是眼珠不停轉動,薄薄一層眼皮倒是青得可憐,歎道:“那頭那個倒是吃了藥睡下了,我瞧著睡安穩不出虛汗了,這才出來瞧瞧林姑娘。”
天可憐見的。
“還不曾吃藥嗎?”襲人看著琥珀手中的湯藥。
琥珀臉色一僵:“是,才剛熬了一碗,不小心弄翻了,這倒是新的。”
說著,就要給林黛玉喂下去——眾目睽睽,她也沒辦法再拖延時間,隻暗地裏給襲人使眼色。
襲人輕巧巧擠開雪雁:“你先去歇著吧,看你這一雙眼兒紅得跟兔子似的。”
雪雁不知襲人另有意圖,隻生怕襲人覺得她伺候不好人,連忙道:“我會伺候姑娘的!”
襲人笑了:“知道你會伺候,這裏不是這麼多人嗎?你們姑娘帶來的就你一個,要是明日醒來見你倒病了,該又要哭了,你不若好好去歇著,這頭有我們呢。”
雪雁的確膽戰心驚一晚上,此刻也是真困了,想著今夜這麼多人守著姑娘,便點了點頭:“多謝襲人姐姐了。”
襲人坐在床沿,竟然是伸手接過琥珀手中的藥碗:“琥珀你也去歇著吧,我慣常給寶玉喂藥的,這個我來就好。”
琥珀手一抖,差點把這碗藥也弄翻了,但是她心中相信襲人,雖然頗多疑慮,但是依然將藥碗遞給了襲人。
王熙鳳靠在貴妃榻上,身旁平兒給王熙鳳捶腿按肩,王熙鳳隻拿眼看襲人跟琥珀,似笑非笑地道:“還是你們兩個會伺候人。”
襲人一哂:“二/奶奶為何這時候說這個,咱們若是不會伺候人,也不會讓老夫人撥下來了。”
王熙鳳一笑:“說的是。”
在琥珀的緊張焦慮中,襲人紮紮實實喂完了一碗藥,林黛玉昏昏沉沉也不知道下咽,倒是浪費了不少。
襲人道:“如今夜裏不盼著林姑娘喝下多少,隻算個數,明日醒來仍是要細細地喂了才好。”
琥珀點頭:“是,明日我再去領些藥材來。”
襲人又說了幾句話這才重又披著鬥篷離開了,琥珀跟著出去送了。
平兒見二人遠去,去查看林黛玉的情況,王熙鳳眯起眼睛道:“頭先那碗藥可是有問題?”
平兒搖頭:“我亦不知,但總歸不喝的好。”
有些藥不喝不會死人,但是喝了卻說不準就要了命去了。
王熙鳳往外頭看了一眼:“這事倒是蹊蹺了。”
這頭琥珀借著送襲人出來的機會,急急求助:“……如今我可怎麼辦?要是林姑娘醒來,或是紫鵑回來,事情可不就要暴露了。”
襲人細聲細氣道:“真不知是誰借給你的膽子,你倒是想著對林姑娘下手,咱們府裏不是沒有那醃髒事,但是什麼人能動,什麼人不能動,你不知道嗎?”
琥珀急了,口不擇言:“當初珠大爺那般人才,不也……”
“你切莫說這個!”襲人驚了一驚,琥珀真是膽大包天,誰不知道珠大爺是府裏的忌諱,最不能夠說起珠大爺的事了。
琥珀也是慌了:“襲人姐姐,好姐姐,你救救我吧,我不想被趕出府去。”
榮國府的丫鬟,在府裏一日那便過得比小戶人家的千金更得意,時候到了,被府裏配個人也是個有體麵的嬸子嬤嬤。
但若是被趕出去了……那就是天上地下了,外頭那些吃人的,可不就盯著榮國府這裏出去的姑娘們麼。
襲人搖了搖頭:“我是救不了你了,林姑娘看著年紀小的,卻是個極有主意的,跟我屋裏那個不一樣,你不如老老實實在林姑娘麵前認錯,或許她還會饒你一饒。但你要是不長眼,硬是要對林姑娘……從今往後別說認識我就是了。”
琥珀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叫我跟林姑娘認錯嗎?”
襲人惱道:“林姑娘是主子,你是奴婢,況你還做錯了事,你不認錯難道要林姑娘給你認錯嗎?”
襲人這般說道,心中卻是另有思量——今日琥珀才從她這裏拿了藥去,這林姑娘若是出了問題,往前追究,可不就是查到她這裏了麼?
她倒是有心借助琥珀的莽撞,可也不能夠眼睜睜看著琥珀的莽撞將她拖入水。
琥珀這會兒也開始後怕了,雖然之前從襲人那裏弄到了些藥,情急之下下手了,但是失手之後早沒了開始的膽子,這會兒便是再讓她下手她也不敢了,倒真是隻能認錯了。
琥珀到底是琥珀,聽了襲人的話,回去便片刻不離地守著林黛玉,王熙鳳跟平兒自然是輪換著,眼不錯,又不叫琥珀察覺地盯著琥珀。
盯了一夜,沒見琥珀有動靜才略略緩和些。
林黛玉醒來已經是白日,手指微微一動,伏在床邊的琥珀就醒了:“姑娘你醒了?”
林黛玉腦袋昏昏沉沉,下意識就應了聲,喝了琥珀喂的半盞子水才想起來昨天的事:“你……”
琥珀當即就跪下來:“姑娘,對不住,昨日是我錯了,是我用錯了心思,求姑娘責罰。”不管有沒有用,橫豎總要用一用。
林黛玉皺眉,怎麼一夜過去琥珀態度就大轉變?真的假的?別是有什麼後招吧?
林黛玉心中苦笑,別說後招了,隻要琥珀再哭潑一次,她怕是就得死。
外間王熙鳳跟平兒互相使了個眼色,隻不動聲色地聽著裏間二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