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他與她之間,隔著楚河漢界

李肅寒著臉不說話。

陸錦棠翻身下馬,和軍醫二處的人站在一起。

“李將軍若是真想趕人走,您不用趕走這裏的女子。軍醫二處是一個團隊,這裏不論男女,都是戰友隊友!您若是容不下這裏的女子,就是容不下我軍醫二處,那您把我們都趕走就是了!”陸錦棠說完。

她身後的軍醫二處立時按班、安排,分列隊形站好。

木蘭是他們的教官,木蘭一聲令下,他們橫平豎直站的整整齊齊,其軍容軍貌當真不輸那些打仗的兵吏。

“不能讓軍醫二處走!”

“如果不是軍醫二處,咱們早死在戰場上了!”

“是啊,昨日把我從戰場上扛下來的就是個姑娘,那姑娘自己摔了胳膊,還背著我跑的飛快……”

……

傷員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包圍著李肅的圈子漸漸縮小,頗有他不認輸認錯,就打到他認錯的意思。

李肅大約沒想到,他一聲軍令,竟觸怒眾人,引得傷員們群起而攻之。

他黑著臉,頗有些騎虎難下之意。

“李肅,你為人衝動固執。但念在你領兵之時,從來都驍勇果斷,衝殺在前,立下軍功的份上,本王命你暫交兵權,回營反思……”

“慢著!”

陸錦棠忽然打斷秦雲璋的話。

秦雲璋騎在馬背上,垂眸看她。

兩個人之間隔著李肅的人馬,隔著傷員們……竟好似站在了楚河的兩邊。

好似突然,他們的立場不同了。

秦雲璋心下有些慌,他微微眯眼。

陸錦棠也抿了抿嘴,她從不在外人麵前反對他,更不會公然的不給他留麵子。

可這時候,她身後站的是她的整個團隊,如果她不為她的團隊爭取正當的地位和權利,她就不配帶領這些人!

“王爺,為何今日李將軍會站在這裏,公然挑釁傷害軍醫二處?為何這些女子救了人,不得感激,反而要被逐出軍營?”

秦雲璋眉頭微蹙。

“是因為您!因為您從來沒有真正的承認過她們的地位!您隻是默許這一切的發生發展,是您沒有保護好這裏!這些女子,像您的戰士一樣,為您效力,可是您卻沒有承認她們有平等的地位!”陸錦棠說話擲地有聲,臉色異常嚴肅。

楚漢的分界線,在兩人之間異常明顯。

秦雲璋臉色有些尷尬和不自然。

“如果您還心存感激,如果您覺得軍醫二處所做的一切,應該被肯定。我希望王爺您能當眾確定軍醫二處的存在,並且,”她停頓了片刻,“請您依軍法處罰李將軍,還有您自己!”

她話音落地。

先是一片驚嘩,繼而場麵瞬間肅靜。

“你……你這大夫好大的膽子!”李肅驚道,他驟然轉身,朝秦雲璋拱手,“是末將衝動了,末將願獨自領罰,與王爺無關!”

秦雲璋垂眸看著陸錦棠。

她也仰臉看著他,她的目光堅毅認真沒有躲閃。

便是在眾人麵前,一點麵子都不給他留,讓他當眾認錯不說,還讓他當眾處罰自己。

她竟拿他的麵子,給軍醫二處抬地位!

四目相對,中間隔著楚河漢界。

秦雲璋眸色複雜的看著她,這對他來說,似乎也是一件極其艱難的事情。

畢竟默許和承認女子地位,是極其不同的兩個概念。

如果默許算是一小步。

那麼直接承認,並且懲罰自己,來抬高女大夫的地位,就是實實在在的一大步了!

步子跨的太大——套用一句很俗的話——容易扯疼……

寧靜的僵持,不知持續了多久。

秦雲璋忽而翻身下馬,一步一步向陸錦棠走過來。

李肅的人立刻讓開,擋在陸錦棠前頭的傷員也主動分立兩側。

兩人隔著兩步的距離相望。

“你說的對,是我沒有承認軍醫二處,才讓你們今日受了這樣的委屈。”秦雲璋一字一句說的很慢,似乎很艱難,卻也很認真,“我今日,鄭重的向您們認錯,沒有你們的努力,沒有你們不顧個人生死,從戰場上救下傷員,讓戰場上的將士們少了後顧之憂,攻下宣城不會這麼順利!”

軍醫二處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興奮,激動的笑。

這樣的認同,這樣的肯定,比發了財還讓他們高興。

“請原諒,是我疏忽了。”秦雲璋忽而微微彎身,鄭重致歉。

他這麼正式,倒把眾人嚇呆了。

陸錦棠身後的人噗噗通通跪倒在地。

陸錦棠也拱手還禮。

“我願自罰五十軍棍,李將軍三十軍棍,以示懲戒!”秦雲璋揚聲說道,“日後膽敢有人不尊重這裏的女大夫,膽敢輕慢,言語輕浮,女大夫可直接上報與我,任何人不得阻攔幹涉!本王會親自處罰那人!”

秦雲璋話音落地,軍醫二處爆發出一陣響亮的歡呼聲。

傷員們都跟著歡呼起來。

有些一直被人鄙夷,打小被叫賠錢貨的女孩子,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大約是第一次,她們通過自己的工作,通過自己的努力,為自己贏得了尊重和地位。

秦雲璋和李肅挨打的時候,好些人跑去圍觀。

秦雲璋光裸著脊背,軍棍虎虎生風,一棍又一棍的敲在他本就布滿傷痕的背上,竟有許多男子都暗暗抹淚。

“還以為王爺養尊處優……王爺背上的傷,竟比我還多……”

“王爺當年尚且年輕,就為聖上出生入死……可聖上……”

秦雲璋不曾想,自己挨了一回打,當眾處罰自己,非但沒有失了威信,反而為他贏得了甚多的鐵粉。

李肅原本還有些不忿,自己堂堂一員大將,怎麼就因為幾個小女子挨了一頓打。

但見他挨了三十棍以後,秦雲璋還生生咬著牙,扛完了比他多出的二十軍棍。

他心裏那點兒不忿,也消失的蹤跡全無。

李肅挨了打,回了營帳,便見雲雀在自己帳房外頭立著。

“雲宿衛,您怎麼來了?”李肅忍著背疼,施了一禮。

雲雀嗬嗬一笑,“這是軍醫二處的那位軍醫叫我給你送來的。”

他拿出一隻小瓶子,碧色的瓷瓶,裏頭是苦中帶著甘香的藥膏。

“貓哭耗子……”李肅低聲嘀咕,“假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