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君從衙門牢房裏走出來時,天已經飄雪了。
她的小廝阿武撐起一把傘跟了上來,為顧文君遮去了那些漫天飛舞的白絮。雪落在傘麵上,便化開成水,發出輕微的聲響。
顧文君一抬頭,入眼所及全是飛雪曼妙如畫。
“下雪了。”顧文君歎道,“原來都已經到這個時候了……”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想到顧家人施舍厭棄的嘴臉,又想到很多很多人。但是顧文君想到最多的,還是陛下。
不知道此時,陛下在宮裏做什麼呢?
應該在批奏折吧。
皇宮如此金碧輝煌,紅牆碧瓦,雕梁畫棟,雪落下來應該會更好看。
顧文君不由想得入神,阿武喚了一聲:“少爺,我們快些回去吧,這雪化了更冷,你身子骨又弱,容易受風寒。”
她才點頭:“嗯,顧瑜已經鬆口,你派人把顧瑜的信送到江東,記住,要當眾讓顧長禮收到拆開,別落到蕭清樂的手中。”
這麼精彩的戲碼必須讓顧長禮和蕭清樂大鬧一場,才解恨。
也隻有這樣才能逼蕭清樂暴露更多的馬腳。
“好。”
阿武一邊撐傘一邊應下。
顧文君沉默一會兒,又道:“這些事,可以想辦法讓顧瑾知道。”
要是顧瑾再作出大亂子,徐家那邊也可以沒有顧忌地提出和離,帶著徐姑娘早日脫離苦海。柳柳的信,顧文君都看了。
她原先以為徐秀容一心戀慕顧瑾,後來因愛生恨,才為和自己合作到現在,柳柳卻一語點醒了她。
徐秀容不僅從來都沒有催促過和離的事,反而總是借著打探情報聯絡顧文君。原來顧少夫人,徐姑娘早就移情到了她的身上。
隻可惜。
顧文君也無法答複這段感情,她隻能兌現承諾,幫助徐秀容從顧家這一潭死水裏解脫。
她能幫徐秀容,卻不知道該怎麼幫自己。
顧家的事情已經逐漸有了眉目,可是這身男兒長穿上了就難以脫下來。以前顧文君從未想過之後,因為她心思堅定,隻想著為娘親洗清冤屈,隻想著扳倒顧家。
可如今她自己心中動搖,因著計劃裏多出來了一位英明神武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顧文君也忍不住去想釵裙,想胭脂。她既怕一切暴露,又怕一切不暴露。
她身邊的人,從阿武到雪燕,全都明了陛下心思。到了現在,連她的師父程鴻問也察覺到了蛛絲馬跡,逼問顧文君。
顧文君也不知道前路該怎麼走下去。
她能做的也隻有守住本心,完成原主的夙願,不辜負娘親,不辜負師父,當然,也不能辜負陛下。
蕭允煜誇下許諾,他願意將這來之不易的天下大權分出一半給顧文君,邀她一起共治江山。
顧文君又怎麼能讓陛下失望。這女兒身,還做不得。
這邊顧文君暗自煩惱。
那一邊,陛下卻為每一個發現顧文君細枝末節的線索而興奮不已。
他用了一些手段硬是從顧文君的眼皮底子下帶走了那件褻.衣,又親眼看見了顧文君衣食休憩的長期居所,還發現了顧文君常常會用一些特殊的白布。
若不是蕭允煜擔心表現得過於明顯,會引起顧文君的注意,他倒是想直接拿來調查。
宮中落雪,景色秀美,雪中提燈的宮女美,披氅慢行的妃子更美。
然而無論哪一樣,都換不來蕭允煜半點眼神。
實際上,早朝結束後,陛下根本就沒有離開禦書房半步,可蕭允煜正襟危坐,神容肅穆,眼神專注,卻並不是像顧文君的料想的那樣批閱奏折,處理政務。
堂堂蕭氏皇帝,頭戴金冠五銖冕旒,身穿黃緙絲麵青龍朝袍,麵貌俊美,眼眸含星。
可蕭允煜案前擺放的卻不是國家大事文章,而是一件件的白色寢衣。
從保守內斂不露一點肉的長衣袖,到緊貼著女子曲線別有情趣的風俗衣物,全都擺了出來,方便陛下一樣樣看過去,好作對比。
尤其是蕭允煜一邊看一邊還道:“不對,這裏瘦了……這裏胖了……”
好像在借著那些衣物,點評身材似的。
連看慣犬馬聲色的大太監劉喜見了,都不禁掩麵避諱。
這場景要是讓那些朝廷大臣們見到,恐怕都顧不上皇帝之前救了他們兒女子孫的功勞,當場就要指著蕭允煜的鼻子叫罵一聲“昏君!”
可偏偏。
陛下對那些在外麵到處打轉,就為了奪得君心的活人毫無興趣,隻捧著一件衣服死物研究來研究去,還不讓人碰,更不讓看。
要是以前的劉喜撞見,早就去安排敬事房準備妃嬪的牌子讓陛下翻人侍寢。
不過現在劉喜可學乖了,他猜出,那一定是顧文君的東西,才會讓陛下如此心心念念,愛不釋手。
否則,陛下也不至於玩物喪誌到這個地步。
劉喜打眼一瞧,又覺得臊,縮回來了。主要他更擔心挨陛下的罵。
他雖然是個沒根兒的,但到底是個男的出身,蕭允煜可不會允許劉喜靠近顧文君的貼身物件。
這種時候,還是陛下.身邊的大宮女浣墨鎮得住場子。
而且浣墨是女子,更了解這些。
浣墨服侍左右,她神情平靜儀態端方。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浣墨姑姑在執掌宮規,教訓宮人呢。
然而浣墨抬手一點,圈著顧文君之前的褻.衣腰部,“纖纖楚腰,顧公子果然苗條。
肩膀也窄,骨架很細……”
浣墨姑姑一臉嚴肅地點評完:“陛下,這是顧公子一年前的舊物了。
顧公子自小就無人照料,生得瘦弱,發育緩頓。所以他比男子瘦弱,也不及尋常女子豐盈。”
聽到這裏,蕭允煜神色冷沉,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浣墨也歎氣,說出結論:“所以,這還不足以證明顧公子是男還是女。”
蕭允煜一一凝神聽著,向來冷酷暴戾的陛下竟然如此認真,好像上課完成學業般,要是顧文君在這裏,怕是要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陛下,請看……”
浣墨撤去那些形製款式不一的內.衣,然後又擺出各式各樣的裹胸布。她並不是普通的宮女,自然也有接觸過女扮男裝的門道,甚至還要訓練下屬。
但饒是浣墨眼光毒辣,也沒有看出顧文君哪裏有古怪,要麼是顧文君本事高出浣墨太多,要麼是顧文君本就是男子,隻是旁人對此妄加揣測。
目前來看,浣墨還無法下定論。
她又仔細詢問:“陛下,顧公子身上可有這些?”
蕭允煜沉吟:“文君的胸口受過傷,她身上纏過紗布。”
即便浣墨並沒有指望顧文君是女子也不由得失望。
但下一刻蕭允煜又道:“不過,朕那日在住屋所看到的又有不同,既不是醫用的,也不像這些……
女子平日間還有什麼時候會需要用到額外的布?”
“用布?”
浣墨先是一頭霧水,隨即她想到顧文君若是女扮男身,那還有一個特殊時候是避不開的。浣墨急急道:“月事!”
這次輪到陛下陷入茫然:“什麼?”
“回稟陛下,女子每月都會來癸水,身下流血,稱為月事。如果顧公子也有了月事,但又沒有女子專用的褻褲,怕是需要不少布來擦拭。”
靈光乍現,浣墨突然想通了不少的事情,那個被罰的宮女也說過,顧文君給自己開了一味阿膠。確實,那些藥,加在一起,全是補血用的!
一旦有了方向,接下來的驗證就好辦多了。
浣墨瞬間就想到不少的主意,“陛下,顧公子這個月的癸水已經過了,下個月,我們可以試探一下——”
誰知道,蕭允煜不僅沒有絲毫激動,反而收斂神色,甚至提筆準備做筆記。
“陛下?”
皇帝淡淡地說:“下個月是殿試,不能打擾文君。”
他抬頭示意浣墨繼續:“女子來癸水,需要注意什麼,你都一並說了吧。原來還有這等事,朕竟不知。
文君既要讀書寫字,又要應付顧家,還要幫朕料理政事,卻還在受這種苦,朕一定要好好補償,卻不讓文君委屈。”
浣墨怔愣不已。
她以為,陛下要查顧文君的女子身份,是想著把顧文君納進後宮!
可陛下卻並無此意。
而且,陛下還打算讓顧文君繼續參加殿試,甚至,他是想為顧文君封官,而不是賜妃子份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