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她的想法

對於敬王的打算,顧文君還一無所知。

她甚至都不知道敬王也來了徽州。她怎麼能知道,任誰都會以為,敬王殿下回京是與皇帝爭鬥的。

誰也想不到,從皇帝陛下手裏吃了一個悶虧之後,敬王不僅沒有留在京城設法扳回一城,而是默不作聲地來了徽州!

但既然顧文君能遇到柳柳,此事就牽連了敬王,表明幹係甚多。

現在又涉及徽州知府周立恒周大人的執政——顧文君知道,徽州必有問題。

“顧公子,我沒有騙你,還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救救徽州!”蔡金仍苦苦勸說。

顧文君斂起細眉,陷入深思。

她當然不是懷疑蔡金。眼前目之所及,一切貧寒艱辛都是血淋淋的苦楚,顧文君怎麼可能不信。

一旁的書生之中,卻有幾個忙反駁道。

“不就是徽州有一些貧民麼,這世間的人千千萬萬,總有窮的和富的,這也沒什麼吧?”

“雖然這些人苦了些,可是城裏的百姓卻富足民安啊,想要維護一方難免需要犧牲的,周大人這樣做,也許是有深思熟慮的。”

“蔡金你這是危言聳聽!徽州再怎麼樣,也輪不到需要拯救的地步吧。外麵有的是更落魄的地方!”

蔡金臉色脹紅。

他張口想要辯駁卻說不出話。人高馬大卻嘴笨得很,來來去去都是幾句。

“不是的!我在徽州長大,這裏種種弊端是我親身感受,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旁人無法感同身受,自然說服不了眾人。

顧文君卻是眉心一皺,雙目微沉。蔡金抓耳撓腮苦想的意思,她用一段話便道出本質。

“城裏的百姓過得好,城外的卻落魄至此,這天差地別,沒有徽州百姓會想住在這貧民窟。

那誰來決定徽州人住城裏還是這窟裏,又以什麼依據決定?”

別的書生想也不想地回答:“當然是錢!窮的自然去外麵咯!”

顧文君又問:“那周大人是怎麼判定誰有錢,誰沒有錢的?”

她在引導這些書生們往深處去想。

有人道:“有沒有錢,一看不就知道了?”

顧文君搖頭,神色裏泛起憂愁。

有錢的會掩飾,貧窮的也會裝闊。周大人顯然有一套更實用的法子。

還是蔡金答了:“是稅!”

“除了朝廷規定的賦稅,周大人每月還會向徽州再征用一筆錢。交不起的,也會落到貧民。”

顧文君終於點了頭,可是精致的眉目間,愁思卻更重。

稅?

徽州竟然敢越過朝廷,私自定稅?

眾人終於意識到,城裏城外的巨大貧富差到底意味著什麼。

以及,周大人在徽州到底是如何“執法威嚴”的。

不說交不出金額的,會被趕到貧民窟,從此被打成賤民,找不著好工作得不到信任,完全得不到任何希望。

甚至一旦反抗詆毀周大人,也有無數種辦法讓那些“吵鬧多嘴”的人去貧民窟,不動聲色地消失。

而讀得起學的本地書生一般小有家境,自然不受這些困擾。受困擾的也不敢聲張。

外來趕考的,匆忙考完便各回各地,不會深究。

也隻有蔡金這個低賤農門出身的,深受其害,苦不堪言。又恰好遇到顧文君這樣的人物,才忍無可忍地抖落出來。

苦苦營造的假象一旦戳破,便到處都是漏洞。

再想到初見徽州時的繁華景象,所有人都打了個冷顫。

誰知道那背地裏蘊藏著多少殺人不見血的殘酷剝削。

倘若放任徽州如此,那天下各地又該當何處呢?

再說,徽州一個府州都敢如此,對朝廷和皇帝陛下陰奉陽違,那這背後又站著什麼厲害的靠山?

眾人一凜,徹底沒了之前反駁蔡金的理直氣壯。

怕了的轉而改口道。

“其實我們就是來考會試的,甚至都不是徽州人。這些事情,其實與我們並無直接幹係,顧公子,我們還是趕緊找落腳處吧。”

“是啊,我們隻不過是秀才書生,有心也無力啊。”

“我們也幫不了什麼,分一點盤纏就繼續上路吧。”

這些聲音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想法。無論信還是不信,無論有什麼看法,所有人在聽到周大人時,心裏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退縮。

心有不忍的,古道熱腸的張了張口,也是訥訥無言。

這是力所不能及,是根本沒辦法的事情!

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們來徽州參加會試,是奔著廣大前途去的。誰知道周大人會不會是他們以後的頂頭上司。

且不論未來,光是現在。周大人一句點評看法,就能影響甚至決定一個考生的命運。

周大人不是考官,但一州知府的話,卻極為重要。

讓他們這些考生學子去想,扳倒周大人,挽救徽州,實在太荒唐了!

哪怕是顧文君,也根本不可能做到。

顧文君確實才名遠播,是個當之無愧的少年才子。可是她有實權嗎?有能力嗎?

除了一個連她身份都不認的顧家,顧文君幾乎一無所有。

所以這幫子書生們便想拉著顧文君離開,有膽怯怕事的,也有真心勸她的。

很多人都看得出,顧文君是被說得意動了。

否則她一開始就會勸阻蔡金,而不是任由他說下去,甚至還幫腔解釋。

阿武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忍不住提醒一句:“少爺……”

顧文君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說。隨後便將之前阿武交給她的錢袋拿了出來。

她定神屏氣,緩緩開口:“蔡金是帶我們來這裏找住宿的。

我看了,說這裏吃住都省得,我就在這裏歇下了。如果有願意的,可以跟我一道;不願的,在下也先謝過各位替我仗義執言,離開那客棧了。”

“什麼!”

顧文君的話立即引起喧嘩。

“顧公子你瘋了嗎?這裏可是貧民窟啊!”

有人措辭激烈:“這就是個傻瓜——我才不住這裏,之前我就不該跟你們一起出來,我要回去客棧了!”

有人遲疑徘徊,對著貧民窟的條件反複打量。

就連蔡金都是不敢置信,張大嘴巴呆望著顧文君,半晌才結巴道:“顧公子,這、這裏怕是不適合準備會試。”

他隻是要把顧文君引過來,可沒想過真的讓人住下。

顧文君身邊的阿武也一個勁地皺眉頭。

霎時間,就有三個人離了隊伍,頭也不回地走人了。

但是,更多的人卻選擇留下。

不是因為他們想住下這貧民窟,也不是因為他們被蔡金說動,更不上因為他們有膽量對抗徽州知府。

他們沒有走,隻是因為顧文君!

這看似冷清如輝月,俊麗如落霞的無瑕少年,卻有一顆如此良善溫熱的心。

讓人一接觸,便心生好感。

不少書生都是發自心底地欽佩顧文君,追隨的意願更加強烈。

可是一碼歸一碼。

就算顧文君願意為徽州出這個頭,可選擇留在貧民窟到底是怎麼想的?

難道這樣霽月清風的才子,也是會頭腦發熱,就這麼魯莽行事?

又有兩人麵露猶豫,糾結良久還是與顧文君告辭了。顧文君沒有阻攔他們離開。

蔡金倒比顧文君著急,生怕顧文君損失聲譽和仰慕者。

“顧公子,這事關重大,不急於一時,我們還是先別的住處吧。”

顧文君卻搖頭,讓他等等。

直到過去一陣,再也沒有人自行走。顧文君看了一圈,把最後留下來的書生麵孔都看清楚記下了,才終於開口。

“你們別忘了,這次陛下親自下令,改考的會試題目是什麼。”

“就是改革官製!”

她語氣悠長沉著,帶著驚人的說服力。“徽州不隻是我們會試的考場,這也是會試的考題!

鋪卷答題多少筆墨,也都是紙上談兵。諸位,現在擺在你們眼前的就是一個實踐機會,倘若做得好——”

顧文君的話音剛落下,沉重的氣氛便為之一變。從蔡金到留下來的所有書生,全是眼睛一亮,渴望大展報複。

鼓舞了士氣,但是顧文君的心情並沒有好轉,相反,她愁緒一片。

這件事背後一定不簡單。

顧文君聽到阿武極輕聲的耳語:“少爺,這件事最好告知陛下。”

是,這次沒得圜轉,是得聯係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