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公子!”
劉喜的身子陡然一繃,把整個人都拉成一張大開的弓。顧文君的提醒剛一出口,他便如利箭般躥出,以腳點地,把自己射到顧文君身邊。
那手攥成爪狀,迅疾如閃電般拽過顧文君的胳膊,才堪堪避過那一陣泛白的森寒刀光。
“茲拉”一聲長響,是金屬鐵器在空氣中飛快劃過發出的摩擦聲。
刀尖正對著顧文君的腦袋而來,揮手之間毫無一絲停頓。
最後揮了空。
可是那刀刃來勢洶洶,瞬間便劈入地中,深嵌進去半截,足以見那人用力之猛,殺意之凶,直對著顧文君而來!
雖然顧文君眼明心細,能提前預判了埋伏,可是憑她自己這幅孱弱的身子,根本抵擋不住這樣訓練有素的殺手。
要不是劉喜趕到及時,顧文君被及時地拽著往外一閃,她的頭連同脖子一起,可能都已經劈砍碎成一地的血肉了。
她之前就猜出劉喜藏了功夫,現在一看,果然如此,也不覺得詫異。
隻是顧文君被一拽,腳步踉蹌。
差點跌倒。
但不止是顧文君無暇自己的狼狽,就連劉喜也無法分心再去照顧顧文君,因為第二、第三、第四……人都從門窗裏翻了出來。
每一個人都穿著黑衣黑罩,把全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風,隻有唯一露出的眼睛裏俱是殺氣,孔武有力的手臂一彎,抬手便又拔出數把刀。
他們圍械一起,直直衝了過來。劉喜勉強護住顧文君與那群人應付。
慌忙間,劉喜轉頭一喝:“你們還愣著做什麼,都過來保護顧公子!要是顧公子出了什麼差錯,不光你們自己,你們全家人都得死!”
而原本在院外搬放賞賜的宮人全是一凜,即便怕死,也還是硬著頭皮,不要命地衝過來。
隻因他們清楚,劉喜敢這樣說,那就說明陛下一定做得出來。要是要麵對陛下的怒火,那說不定被殺死,才是更好的下場。
刀子劈在人的血肉上,發出沉悶的刺裂聲響,那些宮人並不全像劉喜一樣有武功底子,衝上去盡數做了肉盾,飛濺血花,爆出刺鼻而濃重的腥氣。
加上刀器之間碰撞的刺耳擦音,都讓人頭皮發麻。
前一刻似乎還是衣錦歸來,一派祥和,現在卻陡然一變,成了阿鼻地獄。
要是換做任何一個普通人在這裏,恐怕都會駭得瑟瑟發抖,沒有嚇尿都算好的。
顧文君額上出了層汗,即便是她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是措手不及。
她隻能強自鎮定,在混亂的戰局裏躲閃步伐,盡量不給劉喜製造麻煩。顧文君已經注意到了,劉喜的身法越來越慢。
“對了,他身上的傷還沒好!”
心髒頓時猶如灌鉛,倏地沉了下去。
這種時候,她那弱不禁風的身子,便成了最大的障礙,即便顧文君的腦子轉得再快,可身體的動作跟不上,就還是一拖後腿的廢人。
指望自己能突然爆發力氣,突破重圍是不可能了。
顧文君隻能強行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穩住慌亂的心神,她細細觀察那些人,發揮自己最大的作用。
“不、我不能這麼等著,我得找出他們的弱點!”
這些人,穿著黑色夜行服,拿著沒有標記的刀,打扮配件沒有絲毫痕跡,說明是幹慣了的、素有經驗。
“是專門培養出來的殺手?”
一個猜疑跳進顧文君的腦海裏,隨即又被她駁回去,“不!殺手訓練有素,擅長隱匿行蹤,這些人雖然在屋內潛伏,卻處處都留了影蹤,所以才會被我發現,手段並不高明!”
“而且他們用的是砍刀!殺人時必定濺血,難以清理屍體……反而更像是江湖莽夫的伎倆,殺人必砍頭,使的也更像草莽功夫!”
也就是因為沒有章法,反而讓大內宮中出身的劉喜一時難以破解。
好幾個孔武有力的壯漢、好幾把鋒利開光的好刀,足以殺人了。
哪怕是手腳粗糙些,刀光掠影之中,仍然是危機重重。
顧文君就是在這樣一種陷境裏,生生逼著自己去猜這些人的身份,觀察出他們的弱項。
這裏位置偏僻,除了顧文君一行人,更不會有其他人來。原本選辦住處便是抱著不想被人打擾的心思,這才挑了這裏。
所以他們一定是衝著她來的!
也正是如此,是她連累了劉喜和其他人。
沒有陛下,沒有護衛,顧文君隻有一個因為受傷不濟,武功折半的劉喜,還有那些負責搬運粗活的宮人可以倚仗。她並不是那種事事想要求人的性格。
被逼到絕路了,也想要靠自己撕扯開一個希望。
安靜數刻,顧文君突然開口:“劉公公,打他們的手腕!”
她這一聲提醒恰到好處,絕不廢話。
言辭之間甚至有幾分像極了陛下吩咐命令時的口吻,起碼拿捏了三分像。
於是劉喜的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子已經下意識地遵從了,兩手全都勾出鷹爪,反手一抓那使刀子的手。
對方使慣的是江湖行腳功夫,不懂那麼精細的招數,手腕一被扣住,大刀便掉了下來,落入劣勢。
“有用!”
劉喜眼睛一亮,趁機踹開一個,便帶著顧文君要躥回馬車上逃開,“走!”
與他相比,那些手無寸鐵的宮人們卻是硬生生用身子抗下了亡命之徒的刀子,腥臭的血鋪了一地,可是劉喜連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沒有,就要扔下他們走。
“等一等,那些宮人怎麼辦?”顧文君心一顫,還是忍不住吐了一句話。
那血光一閃,劉喜的細眼微眯,卻眨也不眨,終於露出大太監的陰冷本色。“顧公子,你的命,比這十幾個宮人、比那幾十箱財寶都要重要,就是我死了,你也不能有事!這群都是亡命人,拿命換錢的家夥,我們耗不起!”
劉喜十分清醒。
他不隻是明白顧文君在陛下心裏的分量,更是知道顧文君的價值,才要不惜一切代價地救顧文君。
顧公子什麼都好,就是這心腸,實在軟了些,要是不注意,以後會在這上麵吃苦頭!
但劉喜也不擔心顧文君轉不過彎來,他心中已認定,顧公子聰明絕頂,絕不是個愚人。
可他卻想不到。
顧文君竟然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聰穎敏慧。
隻是遞了一句話,她便能舉一反三,拿一根絲抽出一張網來。
劉喜隻是見顧文君突地一掙,忽然提高了音量:“不!我不走,快幫我把那些箱子一起帶上,那裏麵都是金銀財寶,不能丟下!”
“什麼?”
不光是劉喜愣住,那些拚殺追趕而來的黑衣人也全部停住了腳。
“顧公子怎麼會突然注重起那些錢財,錢哪有命重要,他不是這樣拎不清的人啊!”劉喜心裏抓狂,麵色古怪。
傷勢拖累了他,劉喜的力氣已經明顯不支,連帶著他腦子都有些發蒙,想不通顧文君這番大喊的目的。
但是下一刻,劉喜就全明白了。
因為那些剛才還拿著刀,殺人砍肉地追來的凶惡之徒,竟然紛紛放了刀子,轉身衝向了那扔在地上的箱匣,爭搶箱子的速度甚至比追殺還要迅猛。
幾個箱子一撞。
“嘩啦啦!”
便倒出無數的珠寶,金光閃耀,足以蒙蔽人的心智,勾起無窮無盡的貪婪之欲。
“對啊!”劉喜神魂一醒,突然明悟:“既然是拿命換錢,我們自然可以拿錢買命!”
他猛地轉頭,怔怔地看著一旁氣喘籲籲的顧文君,心頭大震。這麼簡單點的道理,其實劉喜過一會兒也能想的到。
難的是,在這麼短暫又瀕臨陷境的情況下,還能飛快冷靜地思考,想出法子。劉喜心中又生出了更多的欽佩。
由此,他也把顧文君當成了主心骨,一邊謹慎地帶人後退,一邊請教:“顧公子,接下來該怎麼辦?”
“趁他們被錢勾|引住了,反殺他們!”顧文君從懷裏拿出一樣小包藥。
“這原來是陳長必製作的香粉,我在做蠱毒解藥的時候備了一份,我改良過。你直接撒在他們身上,一貼皮膚就會發作。”
自從經曆造儲坊,差點被一群太監欺侮。顧文君便有心暗中備上了防身的器具,再不敢掉以輕心。
同一次虧,她從不肯吃兩次。
“好!”
劉喜神色倏地一冷,那張嬉笑怒罵的老臉一凝,竟也顯得陰森鬼魅,“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個畜生,生出了豹子的膽,敢在天子腳下,對陛下的人動手!”
顧文君緩了一口急促的氣,抬手擦過額上的冷汗。
其實最穩妥的法子,還是先駕著馬車逃走,等回宮再想辦法找人算賬。
可是顧文君卻等不及!
她不能放下這麼多宮人的性命,棄之不顧。
更重要的是。
——她一定要逼問出雪燕、還有阿武的下落。他們是顧文君的婢女,小廝,但是顧文君從來沒有把他們看作下人。現在這兩人卻不見蹤影,讓顧文君的心陣陣發悸。
也許就是這群殺手,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製住了雪燕和阿武。
就是不知道現在人是死是活。
無論如何,顧文君也要弄個明白。
那雙精致的明眸中閃過一道森冷的怒意,恍若烏雲遮了月色。
她是想要護住心中的良善底線,可若是有人碰了她的逆鱗,顧文君也絕不會忍!
無論那幕後的人是誰,顧文君一定要那人身敗名裂,身陷一輩子的囹圄!
顧文君平複氣息,和劉喜低語:“留活口。”
這其實是一句越矩了的命令,但是劉喜飛快地應下來,就像麵對陛下一樣地恭敬,“是!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