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封淵想著,視線偏轉,又緩緩自小獸身上移開,暴雨像是給天地間掛上了一道厚重的簾幕,眼前那人分明就近在咫尺,卻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夫人,別鬧了,雨大,我們回家。”
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喑啞,泛著絲絲縷縷的溫柔,然而回應他的,又是一劍無情掠過。
身上便多了一道血痕,血漫出來,轉眼便在雨水的衝刷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慕容封淵皺了皺眉,他本可以避開這一劍的,可是……
自己受傷,她看了會心疼的吧?
當年他受傷的時候,她不是還落淚了嗎?那麼這一次,也一定會的吧?
嗬。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也要用到苦肉計的時候。
一絲苦笑在唇邊揚起,隨之斂去,來去快的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神情的變換不過隻是人眼花的幻覺。
“你是不是怪我回來晚了?抱歉,下次不會了,我們回去好不好?你想玩,等雨停了我陪你,你身子不好,雨淋多了會生病的……”
低沉的話音在風雨聲中不斷響起,似很近,又似很遠,一如既往的溫柔中隱隱透出了絲絲的祈求,他祈求她能清醒過來,他相信這一切不是她的本意——
她明明那麼喜歡他啊1
他的小妻子,她那麼愛他,他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她都選擇原諒他了,這樣的她怎麼會舍得傷害他呢?
停手吧!
快停手吧!
慕容封淵站在她麵前,任憑她手裏的利刃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隻在她的劍快要觸及他手裏的小獸時,才微微躲閃一下。
雷聲、雨聲、利器破空的聲音,還有男人不斷低語的聲音……
那種種聲響交織在一起,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慕容封淵身上累積的傷痕越來越多,薄唇因為失血泛起了淡淡的白,冷意也一寸寸地漫上來,分不清是雨水打在身上的冷,還是從心底彌漫出來的冷。
他好像……
真的沒辦法欺騙自己了。
慕容封淵想,垂眸,他視線餘光的所及之處,是女子那一頭墨色的長發,曾幾何時,他將五指探入這發間,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著,從上到下……
就在剛才,她很安靜地收了軟劍,很安靜地走過來,將自己埋進了他的懷裏,然後,很安靜地拿匕首洞穿了他的胸膛。
她做這一切都很安靜,如果不是心口傳來的疼痛提醒著他,他都要以為結束了……
或許也沒錯。
是真的結束了。
這一次,她沒有捅錯地方。
冰冷的刀鋒紮在他的心髒上,又隨著她手腕翻轉的動作,硬生生地攪開他的血肉。
周圍安靜了下來。
盡管仍是風雨大作,但那些聲音卻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屏障隔開,變得遙遠不可企及,僅剩的,隻有他們彼此交織的呼吸……
“夫人……”
慕容封淵喃喃開口,又去看她的眼睛。
他不太清楚自己想看到什麼,更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難受嗎?愧疚嗎?不,他舍不得的,哪怕她傷了他,他也不舍得她黯然傷神,那他想要什麼呢?
他不知道,也沒人給他答案,因為目光對上的那雙水眸,仍像之前一樣,冰冷而漠然,明明他的身影就倒映其中,卻沒有給她帶來任何一絲一毫情緒的波動。
嗬。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道屠戮了整個慕容家族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生命流逝導致了真氣潰散的緣故,被他一度刻意以封閉感官的方式而忽略掉的血腥味又變得濃鬱起來——
他,還是沒有家了。
又是苦笑在唇角泛開,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對自己的嘲諷,雨太大,視線所及的地方變得越來越模糊,哪怕他已經極力地睜眼了,卻還是越來越看不清埋首在他懷中的纖細身影。
原來……
該來的,最終還是逃不掉。
原來……
他以為隻要不讓她知曉這個秘密就能阻止那所謂的覺醒,這想法不過也是自欺欺人而已。
罷了罷了。
他到底還是多賺了這麼長時間的命,能認識她,此生……也就不虧了。
慕容封淵想著,他感覺那把匕首在他的身體裏攪動了一圈,而後猛地掣出,緊接著,小腹又中了重重一掌,瞬間氣血逆流,緊攥的手指不自覺鬆開了,被他拎著的小獸如蒙大赦一般,迅速躥了出去,轉眼就消逝在雨幕與夜色交織的茫茫黑暗中。
“……”
他的小妻子,功力又精進了啊!
嗬。
也是,畢竟她是九天之上的神祇,自然不同於肉體凡胎……這樣也好,這樣,當他不在的時候,也無人能夠欺負她了。
力氣正沿著胸口噴湧的鮮血在不斷消逝,發冠不知什麼時候早已掉落,墨發披散下來,於風中肆意飛舞著,不時縈繞過他的視野……
最後的最後,他所看見的景象,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背後所揚起的墨色蝶翼,她站在那裏,孤高而冰冷,席卷天地的風雨雷電都成為了她一人的背景——
這才是真正的她吧。
這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他向她伸出了手,修長的五指在半空劃過,似乎想要抓住什麼,但除了那觸手冰冷的雨絲,卻最終什麼都沒有抓住……
……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當一縷陽光從濃雲間透出,天空終於放晴的時候,一襲白衣、容顏溫潤的男子踏入了這座被群山所包圍的村落。
如今的慕容村已經不複曾經世外桃源般的美好,那些幾天前還鮮活的人們,此時此刻都變成了千瘡百孔的冰冷屍首。
“真是殘忍。”
男子淡淡開口,不知說的是這眼前的景象,還是在說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然而他口中雖然評價著“殘忍”,神情上卻沒有半點為之匹配的變化,沒有同情,也沒有不忍,仿佛這隻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情而已。
舉步向前。
轉眼,他便站在了慕容封淵麵前,隻見那清雋的男人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臉上沒有絲毫痛苦。
“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想救你。”他冷冷道,一邊蹲下了身子,手掌覆在慕容封淵胸前的創口上:“可我若放任不管,等以後她想起來了,定然會傷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