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從她口中悠悠說出來,看似好心提醒,實則卻是針鋒相對之意十足——
你說我小丫頭片子的話不可當真。
那我便也說你老眼昏花,看不清事實真假。
馬大夫也算是廣安郡裏一代名醫了,這名醫嘛,麵子就大,平日裏都是高高端著架子對人愛搭不理的,即便如此人還要點頭哈腰地拿熱臉貼他的冷屁股好求他一貼藥方的那種,什麼時候被個女娃娃這麼損過?
頓時嗆的他老臉一紅,正要發作的當兒,其他幾位老大夫也不知是真的沒聽出來君初月那言下之意,還是聽懂了卻故意裝作不知,以軒轅大夫為首,又急忙攔住他打圓場。
“別衝動別衝動,馬大夫,這裏可是郡守府,郡守大人還看著咱們呢,你何必跟人家姑娘家過不去,看你這歲數,都是當人小姑娘爺爺輩的了,還和小姑娘計較,傳出去多難聽。”
“……”
馬大夫可不想拿自己的名聲來賭,於是悻悻臉一甩袖子背過身去。
軒轅大夫則和藹地看著君初月說道:“姑娘,你就按你說的做吧,剛才我們商量了一下,雖然不敢打包票,但這也未嚐不是個可以值得一試的辦法,總之成功與否,看最後的結果不就知道了嘛。”
君初月淡淡一笑。
成功與否嗎?
然而她百分百肯定自己可以成功。
因為這種事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幹了,早前為了調配給慕容封淵的解藥時,她就曾取了他的血回來分解其中藥性,而且還是一次成功。
這第二次,她自然更有經驗了。
說起來,這技法還是當初鬱夙教授給她的,猶記得那溫潤如玉的男子還曾含笑揶揄她說:“這可是我真正壓箱底的本事了,等你出師了,可別搶我的飯碗啊。”
如今回想起來那話語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可惜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嗬!
神祇啊,神所傳授的本事,又怎會人盡皆知呢?君初月自嘲地勾了勾唇,開始著手處理起來。
她的動作很美,宛如行雲流水一般。
那雙水眸裏盛著認真的神色,全神貫注,好像這世間一切都已經不入她的眉眼,卻又多了幾分隨性寫意的淡然。
不知不覺,整間屋子裏都鴉雀無聲。
老大夫們圍在她周圍都看的呆了,就連馬大夫,這個時候也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試圖從她的手法裏看出什麼訣竅來。
隻有內行人才能看出,她露的這一手有多麼的登峰造極。
身後,慕容封淵靜靜看著這一幕。
鳳眸半斂,目光溫軟。
薄唇也在不經意間揚了起來——
他不懂醫術,更看不出那其中有何竅門,他知道的,是他的小妻子,此時此刻正在綻放著無與倫比的光彩。
而君初月也的確震懾住了這群自命不凡的老大夫。
等她全部結束,觀元堂的謝大夫就按捺不住急切地問道:“敢問姑娘師承何處,不知可否為老朽引見一下尊師?”
連問話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敬語。
君初月還未回答,一旁低沉的男聲便透著一絲不悅先一步響起:“死了!”
慕容封淵說著起身走過來,霸道地攬住女子腰身:“讓你們過來是為做個人證,多話些什麼!?”
聲音裏帶著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酸味。
他家夫人的醫術,是傳自他情敵之手,謝大夫不提還好,這一提起來,他就覺得心底有股壓製不住的嫉妒。
被男人如冰封的鳳眸橫掃一眼過來,謝大夫瞬間驚的險些血液逆流,下意識就蹬蹬往後退了兩步,等回神過來時,就見君初月已經把分解出來的藥性一一寫了下來交給了郡守,而其他人還圍在藥鼎前相互探討著。
“嗯……”
隻見郡守捏著那薄薄的紙箋看了看,又抬眼問這一群大夫:“你們都看到了全過程對不對?”
“回大人,是。”又是軒轅大夫為代表作出回答。
“心裏都有底了?”
“是。”
“如此便好,本官就來念一遍。”郡守揚了揚手裏紙箋,“你們都聽聽看,看這姑娘說的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她欺騙本官,意圖瞞天過海。”
大夫們聽了都紛紛揖禮:“事情我們已經聽師爺說過了,我們便是為了此事而來的,大人請講。”
郡守點了點頭,便照著紙箋上的小字逐行念起來,他每念幾個字就停頓一下,看看下麵那些大夫的反應。
這期間,君初月則始終好整以暇地靠在慕容封淵身上,似乎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神態泰然自若。
而與她形成對比的,卻是何海忠夫妻,二人自打這些大夫進來之後就一直低眉順眼盡可能減少存在感,這也就罷了,然而當郡守開始念起紙箋上的內容時,那何張氏臉色倏然發白起來。
君初月餘光輕掃,自何張氏臉上移開,又一晃,落在了師爺身上。
隻見他正朝著下麵某個方向擠眉弄眼,似在暗示著什麼,又擔心被人看到,隻做了半秒就收斂了神色,宛若什麼事情都未發生過似的,卻殊不知就這麼短短的時間裏,他的小動作已然悉數落進了他人眼底。
君初月微微垂了眸子。
她看著自己的指尖,纖細玲瓏的青蔥玉指一根一根慢慢屈起:“一、二、三……”
聲音清脆,如珠玉落銀盤。
慕容封淵聽著她有節奏的數數聲,鳳眸也為之半眯了起來,他們心有靈犀,隻消一個眼神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因此當事情朝著他們預料之中的方向發展時,一抹冷笑自男人唇邊勾起。
“大人!”
馬大夫猛地開口,這一聲打斷突如其來,屋裏的人盡數朝他看過去,軒轅大夫皺了皺眉頭:“馬大夫,你想說什麼?”
“我要說的是,這簡直一派胡言。”
馬大夫說著往前,朝郡守行禮道:“大人,且不說人死不能複生,這幾樣藥材裏,至少已經有三副大補之藥,那病人既是風熱犯表,虛不受補,又豈會有人開出這種猛藥的方子來?老夫倒是要去會一會,看是哪家的大夫這麼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