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不點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反手指了指自己,又眨巴了兩下大眼睛,無聲地詢問:“姐姐叫我?”
君初月朝他笑著點了點頭。
那笑容也和麵對劉富貴等人時不同,變的明亮而溫暖,恰如暖風催生開來的白蓮,蓮瓣層層疊疊打開,露出其中嫩黃的蓮芯,在陽光的撫慰下搖曳生姿。
劉毛毛放開旁邊孩子的手,急急忙忙小跑過來。
君初月伸手接住那衝向自己懷裏的小小身體,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頂,攬著他的肩膀轉了個圈,讓小不點背靠著自己。
再抬眼,目光落在劉富貴臉上,便已然失去了剛才的溫暖,她淡聲問道:“劉員外,宏城人人都說你是大善人,喜好扶危救困,也收養了眾多無家可歸的孩童,供他們吃住,還費心替他們尋找好心人家收養,是嗎?”
劉富貴當然明白女子這麼說的意思不是為了誇讚他。
但這個時候他也隻能硬著頭皮開口:“正是如此。”
君初月笑了笑:“那這個孩子,也是你收養的對不對?”
“正是。”
劉富貴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睛去警告地看著劉毛毛,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著,敢亂說話的話,你就死定了。
隻是他的目光並沒有停駐在小不點臉上多長時間。
僅僅半秒而已,女子就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舉動一樣,一隻素白的手不疾不徐抬起,覆在了小不點的眼睛上,而後啟唇冷笑:“劉員外,在看什麼呢?”
“沒、沒看什麼。”
“沒看什麼就好,我繼續問。”
君初月也不追究他,她聲音聽起來很是平淡,連起伏都不是很多,輕輕地流淌在夜幕下的空氣裏,卻意外地讓人有種喉嚨發緊,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的感覺。
“……”
劉富貴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開始沉思要不要動用那個辦法。
正想著,女子的聲音已經又響了起來:“不知劉員外是在何處、何時收養的這孩子呢?可曾尋找過這孩子的親生父母?”
親生父母?!
劉富貴麵帶古怪地打量著被女子半摟著的小男孩。
這麼多年下來,經過他手的孩子沒有上千也有八百,對他而言不過是用來發泄的道具,以及為他源源不斷提供錢財的貨物罷了,他上哪裏去記這麼清楚?
這個孩子……
難道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劉富貴暗想,他是記得,有幾次販賣來的孩子當中,有家境不錯,甚至還有在朝為官的,隻不過有他家夫人以郡主的身份幫襯著,倒也沒有出什麼事,莫非是這孩子的家人查到了什麼,這什麼明月公主才會出現在宏城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可就麻煩大了……
不行!
他得試探一下才行。
想著,劉富貴又打著哈哈道:“劉某不知公主這話問的什麼意思,我收養的自然都是些流落在宏城,無父無母的孩子,難不成公主以為,是我從為人父母手裏搶來的這孩子?這樣的罪名我可擔待不起,有程太守為我作證,我劉富貴絕對不做這般下作之事。”
“是嗎?!”
“公主若覺得程太守的話也不足以為我作證的話,還有宏城百姓,公主盡可去問,看這宏城裏百姓如何評價劉某,劉某固然可以收買程太守為劉某說話,但卻堵不住百姓悠悠之口,公主說是嗎?”
大概是篤定自己在宏城營造出的形象,劉富貴在說話時顯得格外自信。
君初月倒也沒有為這件事情作過多糾結,微微頷了下首,話鋒一轉,便帶到了下一個問題:“那好,接下來我希望劉員外能給我解釋一下——”
她驀地捋起了小不點兩邊衣袖,露出那細瘦手臂上斑駁的傷痕:“這孩子身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呢?”
“……”
劉富貴心裏咯噔一下。
這些孩子被送到劉府以後,對他而言就是自己的所有物,任憑自己發落的,連人都算不上,所以打罵起來都從來不曾想過留手,逮到哪裏就往哪裏招呼,打死就讓家丁趁夜丟進亂葬崗,然後對外稱不幸暴病而亡,十幾年來一直隱瞞的很好,哪裏想到會有今天這檔子事發生?
不由忘了開口。
君初月也不催問,就那麼淡淡地看著,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
程太守隻知道這些孩子送進劉府後養的半大了,是要被賣到各個地方去的,而那些地方也多不是什麼好去處,基本上賣過去了也就等於送掉了半條命,卻不知他們在劉府裏就遭受過這種非人的對待。
那些傷痕如果放在大人身上尚且能讓人容易接受些,可偏偏這隻是個年紀不過六七的垂髫小兒,因而看起來就更加觸目驚心。
忍不住暗暗抱怨劉富貴為何要留下這麼明顯的證據,可抱怨歸抱怨,程太守深知自己和劉富貴早已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他此刻再怎麼看不起劉富貴的所作所為,也不得不站出來為他說話——
“哈哈、這,大概是孩子自己不小心弄的吧?畢竟是貪玩的年紀,總會磕著碰著對不對?劉員外收養這麼多孩子也是不容易,難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不過公主放心,現在劉員外知道了,以後一定更加小心,絕不會再讓這些孩子傷到自己。”
“磕著碰著?”君初月瞥了他一眼。
“啊,是啊。”程太守一時沒聽出來她語氣中喜怒,下意識就接口道:“小孩子嘛……”
“你放屁!”
冰冷的三個字擲地有聲。
打斷了程太守之後,君初月又冷笑道:“你是眼瞎還是眼瘸?這樣的傷痕,你給我磕一個碰一個看看?胡言亂語、顛倒黑白,我看你頭上這頂烏紗帽,也是不想要了!”
一席話讓試圖詭辯的程太守啞口無言。
女子方才一直沉靜淡然的態度變得突發薄怒,讓他反應不由自主慢了一拍,內心也是驚疑不定,隻見她在質問之後拔高的語氣又變得平穩,視線牢牢落在劉富貴臉上不見喜怒:“劉員外,敢回答一下我剛才的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