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將被子替女孩掖好,一回頭,就看到慕容封淵仍坐在原處,大概也是一宿沒睡,眼睛裏正通紅的泛著血絲。
“將軍?”大夫拱手道,“夫人的傷勢已經處理完,接下來隻需靜養即可。”
慕容封淵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隔了幾秒後才又開口:“你先出去,我在這裏看著她。”
“是。”大夫哪敢拒絕,連忙行禮退了出去,順手還幫忙帶上了門。
屋子裏再度安靜下來。
良久,慕容封淵才喃喃開口:“你明知道敵不過他,卻還執意要一人前往,是不信我會過來,是麼?”
他像是在問君初月,也像是在問自己。
低沉的話音悠悠落下,卻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應。
君初月昏迷著不會回答他。而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或者說,也許他明知道答案,卻又懼於承認而已。
嗬。
想他慕容封淵,在明羅帝國手掌百萬大軍,卻讓一個女人對他如此不信任,而這個女人還是他的妻子。
心頭發堵,還夾雜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挫敗感。
慕容封淵不由自主地又往床上看了過去,
女孩還在昏迷,隻是傷勢經過了處理,現在看起來沒有之前那麼淒慘了,若不是臉色過於蒼白,倒像是睡著的樣子。
他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那時他是真的無比憎惡她!
憎惡她插足於他和雲月穎之間,阻礙了他的幸福,因此看她做什麼都覺得不順眼,凡事都先入為主地認定是她的過錯,甚至好幾次對她起了殺心,懲罰她也是不假思索毫不留情。
可這種感覺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呢?
慕容封淵想,似乎是春社開始的吧,亦或還可能更早,在那一支祭神舞之後,當憎惡感隨著時間推移不再那麼濃烈,當他能夠以平常心去看她的時候……
他才注意到她那些點點滴滴的好。
比如冷靜、比如自立、比如睿智、再比如心細如發,就像一朵遺世獨立的蓮。
特別是她那天梳理這個案子內容時的表現,在紫宸殿、在西軒,那如流水潺潺般有條不紊的敘述,更是讓人刮目相看。
慕容封淵抬起手掌,掌心上還殘留著抱女孩過來時所遺留下來的血漬。
那幹涸的暗紅色澤映入眼底,他似乎有些理解自己在看到她被韓樂重傷時為何那麼憤怒,也理解自己為什麼會不爽看到她和別的男人手牽手言笑晏晏了——
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始接受了她,接受了她作為慕容封淵妻子的存在。
怎麼會這樣!
男人一翻手,煩躁地扶住了額頭。
他明明答應過穎兒這輩子隻會愛她一個,這讓他怎麼對的起穎兒,當年若不是穎兒救了他,他早就死在了沙場之上,又怎麼會有他慕容封淵的今天?
隻這份恩情,他就不該有一絲一毫對不起穎兒。
視線又從指縫間滑向昏迷中的女孩,兩道劍眉情不自禁深深地擰了起來,在眉宇間形成一個深重的川字紋。
君初月。
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凶手被成功拿下,了卻一樁心病之後,皇帝自然是龍顏大悅,第二天一早在朝堂上重重嘉獎了慕容封淵,接著下朝後又把他召進了紫宸殿,問他打算定個什麼良辰吉日,將雲月穎抬為平妻。
慕容封淵張了張嘴。
腦海中卻在這時浮現出君初月昏迷中的麵容。
一句“臣任憑皇上安排”瞬間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沉沉開口:“此事從頭到尾皆靠聖女一己之力,臣隻是略作輔助而已,不敢居功,如今聖女尚未醒來,還望皇上能給臣一些時間,等臣與聖女商量之後再作決定。”
“應當如此。”皇帝點頭,“既然這樣,那朕便給你一月時間商討,若一月時間未作答複,那便視為放棄,愛卿可有異議?”
“臣無異議。”
慕容封淵從紫宸殿出來,一眼就看到君初月站在台階下,不由一怔,接著快步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裏?”說著抬手想去扶她:“你的傷——”
卻見女孩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動作。
慕容封淵:“……”
原來她的潛意識裏已經是這麼的排斥他。
慕容封淵頓覺像是吃了一大口黃連,直苦到心裏。
嗬。
總算是明白什麼叫自作自受了。
他幾乎是訕訕地放下手,接著又問了一遍:“大夫不是讓你靜養,你怎麼到這裏來了,有事?”除了對雲月穎,他還不習慣對其他人以溫和的語氣說話,因此一開口聲音還是有些冷硬。
也導致君初月看他舉手時第一反應就是以為他又要打她,聽他問第二遍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天下紅雨了?
她愣愣的想,今天沒下雨,那麼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竟然會從慕容封淵的嘴裏聽到對她的關心之詞。
簡直像在做夢一樣!
半晌,她才緩緩開口:“聽程護衛說,皇上在紫宸殿召見將軍,想來應該是為了月穎小姐抬為平妻一事,本來按照禮製,我這個做妻子的必須到場,但祭殿臨時有任務,所以過來想問問將軍,吉日定在哪一天,免得耽誤了。”
“日子,未定。”慕容封淵沉聲。
君初月不覺又是一愣:“什麼意思?”
慕容封淵將自己在紫宸殿中的回話重複一遍,垂眸看著她:“此事都是你的功勞,若你不情願,那……就不要再提了吧。”
他知道自己說這樣的話對不起穎兒。
可麵對君初月蒼白疲憊,又強打精神的神色,他就不由自主地將決定權交給了她。
靜。
兩人就這樣相視而立,安靜的連風流動的聲音都似乎能聽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仿佛過去了很久,女孩才淺淺綻開一抹涼笑。
“那就不提好了。”君初月開口。
聲音很輕,卻很篤定,帶著絲絲淡漠送入男人耳際。
說她故意也好,說她自私也好,但這確實是她內心真正的祈願。
沒錯,她討厭雲月穎。
哪怕慕容封淵會因此暴怒,但既然是讓她做決定,那她就不會說違心的話來,即便她知道自己的意見未必會被接受,即便她說完這句話之後,瞬間就本能地繃緊了神經。
然而預料中男人的怒火卻並沒有出現,慕容封淵盯著她,喉結滾動了幾下,最後隻是低低“嗯”了一聲,接著便話鋒一轉:“祭殿給你派了什麼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