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想要哪個他
室內重新入了寂然。
時值傍晚，但因為天氣不大好，屋子裏的光線並不明亮，隻有屋子一角的檀香，散發出溫暖而馥鬱的香氣，試圖安撫趙昕那矛盾又苦惱的心。
他一個人傻傻地坐在地上待了一會兒，聽見金箭在外麵低低地稟報：“爺！王爺！宮裏來人了。”
金箭喊了好幾聲，見沒有回音，隻好探身進來看，得見趙昕的模樣，頓時驚訝地問：“爺，您沒事吧？”
隻有在老太妃的身邊時，趙昕才是那個無助的、對感情之事懵懂的孫兒，如今金箭進來了，趙昕便又是那個冷然硬挺的主子爺了。
趙昕無可奈何地站了起來，也不看金箭，滿腹心事地當先走了出去。
金箭心係趙昕，也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
若不是趙昕主仆心裏有事，想來定然能發現屏風後麵莫離主仆的氣息的。
等到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屏風後麵，小米才輕輕地喚著莫離：“娘娘……您沒事吧？咱們，回吧？”
莫離坐在地上，臉隱在陰影裏，小米看不清楚她的神情，隻聽到她語音機械地回答著：“好。”
小米使勁把莫離拉了起來，幫她整理了一下衣物，趕緊拉著她出了榮欣堂。
榮欣堂外，守門的曹嬤嬤見莫離主仆過來了，還不明所以地笑著道：“娘娘走了？今日老太妃一定很高興吧？”
莫離也笑著，輕聲道：“曹嬤嬤，老太妃累了，歇下了，莫讓人去打擾了她，改日我再賞你。”
莫離知道這些人都不是近身伺候老太妃的，隨便不敢上老太妃跟前兒說話，她剛才究竟有沒有見過老太妃，這些人是不會清楚內情的，倒無需再囑咐什麼特別的話幫自己遮掩了。
曹嬤嬤笑得跟朵花兒似的，趕緊說道：“多謝娘娘！隻要您回來了，老太妃就高興了，我們這些奴才便都高興了，那便是最好的賞了！”
莫離的臉上依然掛著柔和的笑容，卻是垂著眼瞼道：“是，曹嬤嬤最是忠心體貼的，那以後我便不走了。”
曹嬤嬤跟著身邊，大聲笑道：“哎喲，那老奴便替老太妃高興了！”
莫離輕輕頜首，說道：“嬤嬤留步。小米，走吧。”
小米偷偷地看了看莫離的臉色，扶著她往秋楓院走去。
空氣潮濕凜冽著，微有雪花打在人的身上，腳下也有些濕滑。
小米心裏慌慌的，既要扶著莫離，又要顧著腳下，還不太認識路，走不了一會兒，便發現似乎走錯了路，諾大的園子，好些樹都長得一樣，好些假山也看著一個樣兒，鋪了各式花樣的青磚路怎麼瞧著也一樣？！
小米左顧右盼了一圈兒，急得不得了，隻好囁嚅著對莫離說：“娘娘，奴婢好像走錯了……”
莫離停了下來，靜靜地站著不出聲兒。
她的大眼睛閃在暗沉的天色裏，如晶瑩的寶石般好看，她的臉色很是安然，跟小米見過的所有貴人都不同，總是讓人心生愉悅之感。
小米瞧著這般的莫離，便覺得自己膽子大了一些，敢把心裏的疑惑說出來了：“娘娘，剛才王爺他們說的話……您，您怎麼辦？娘娘，奴婢的意思是，不管娘娘想怎麼辦，能不能讓奴婢一直在您身邊跟著！奴婢隻想跟著您，娘娘，行嗎？”
小米問得小心翼翼，問完了緊張地期望著莫離。
莫離攏了攏身上的大衣裳，那襟口處的毛柔軟極了，顫動著掃在她的手心，恰如那人平日裏無聲的溫柔。
這件衣裳是趙昕親自選出來讓樂珠做的，但他從來沒有和莫離說過，還是樂珠在莫離臨出門前念叨的，莫離聽了一句半句在耳朵裏。
樂珠還說，平日裏，趙昕隻要有關莫離的事物，事無巨細，他都會精挑細選，以往，莫離隻覺得一切都很平常，可今日，她才覺得這份平常裏，無處不展露著趙昕的心意。
他掙紮著、執拗著、愧疚著、憐惜著、不舍著、糾結著，卻還患得患失在時時刻刻的煎熬裏。
他的心，怎麼能有那麼多種複雜的感情？！
那些看不見的時間裏，他那顆心幻化成了無數的形狀，默默地陪伴著她，是夜晚執了水杯輕放在她唇間的溫暖指尖，是走台階時托在她身後的溫暖掌心，是她困了時安然枕著的溫暖膝蓋，是她害怕時默默靠近的溫暖胸膛。
是啊，溫暖！令她極度安心窩心的溫暖！令她渴盼沉溺的溫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趙晅已經是飄遠的一片浮雲，趙昕卻是流進了心間的小溪，無聲地淌進了她的血管裏，隨著每一次呼吸，與她生息相關，無處不在著！
曾經，她並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她曾想努力地做個好男人，即便她做不了好男人，她也想嫁個好男人。
曾經，她的麵前高高掛著趙晅，他閃著金光，照亮了她的眼、她的靈魂，她仰著頭看他，覺得那便是她心之向往，卻不想，她一個低頭，趙昕就在她的身後，悄然無聲地、堅定地走進了她的心底……
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
她至今不懂，可她知道，誰才是她此刻想要與之牽手一生的人！
莫離想著，終於想通了這段時日來她與趙昕之間那無端的隔閡是什麼了。
眼見著莫離的臉上，即便是掛著淡淡的笑容，那神色卻是不停地轉換著。
小米心裏咯噔一下，生怕莫離因著剛才的偷聽有什麼異動，趕緊拉著莫離的衣袖，驚慌地問：“娘娘，娘娘？您說話呀？您怎麼了？我們該怎麼辦啊？小米有點害怕……”
莫離回過神來，一把拉住了小米的手，側著臉問：“小米，現在我們周圍有其他人嗎？”
小米目光快速在四周轉了一圈，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娘娘，一個人都沒有！奴婢要去找人嗎？可奴婢又擔心娘娘一個人啊！”
莫離兩手抓著小米的手，烏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小米，認真說道：“不，小米，你聽我說，剛才在榮欣堂裏聽見的那些話，你必須忘掉！那些涉及皇家秘密，你若是不忘記，一定會沒有命的，你懂嗎？”
小米臉色很白，本能地顫抖了一下，繼而望著莫離的眼睛，說道：“……娘娘，奴婢記住了，奴婢什麼也沒有聽見！”
莫離抿了抿唇，叮囑道：“不僅如此，小米，你也從來沒有去過榮欣堂，記下了？”
小米連連點頭，相連的手捏得莫離緊緊的，說道：“記下了。但是，娘娘，小米現在擔心娘娘您！”
莫離聽了，輕聲一笑：“擔心我什麼？”
小米踟躕道：“娘娘，您……不會，真的去找那個……那個皇吧？”
莫離鬆開了小米的手，淡淡道：“小米，你覺得我應該去找那個嗎？”
小米搖頭，發現自己這麼做莫離看不見，她又說：“奴婢不懂這些！奴婢不管娘娘去找誰，奴婢隻想跟著娘娘身邊。”說著，小米不覺是大膽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隻是……娘娘啊，奴婢覺得，這世上，還會有比王爺對您更好的人嗎？”
似想起了什麼，莫離悠悠地歎了一聲：“也許……有吧！”
“娘娘！您……”小米一聽，頓時緊張了。
然而，莫離卻是笑了，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語氣輕鬆地道：“可是，就算有，那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小米一聽糊塗了：“娘娘，你說什麼啊，我怎麼不明白呢。”
莫離咬唇笑了，一個飄逸的轉身，兀自往前走著，說道：“我也不明白呢，趙昕大概也不太明白，那我們就去說個明白！走吧，小米，往南走，我們要去……銀安殿！”
於是，一個眼瞎的主子，一個懵懂的丫頭，在恪王府諾大的後院裏亂轉著。
偏偏這飄著細雪的傍晚，園子裏也沒什麼人。
平時老太妃不出來走動，自從京城出大事了，恪王府也被燒過以後，老太妃便讓銀鞍清理過府邸，關閉了好些院落，也清出去好些奴仆，這樣的情況下，莫離憑著記憶指點小米行路，可走到某一些地方，有時門卻封住了，有時路改了，平白多走了好些彎路。
“娘娘，這可怎麼好？要不您在前麵那處亭子裏等著，奴婢去找人抬軟轎來？”小米急得一頭的汗，在寒冷的風裏臉還紅通通的。
莫離原先便披著暖和的大裘呢，再加上這一陣地走動，倒也不覺得冷了，反而心中湧動著一股子熱流，非要在今日做個了結不可。
她搖頭道：“不，小米，我看快到了，你不識字，但你去看那亭子是不是紅柱子，中間地上有個九瓣蓮花的地磚？”
小米撒丫子跑去看了，很快氣喘籲籲地回來說：“是了是了，是有您說的那個蓮花磚！”
“嗯，那便近了。”莫離連連點頭，當先伸手往前探著行去，“往前右拐，有個梅花林！走！”
小米趕緊上前扶著莫離，按她指示地繼續行路。
此刻，銀安殿裏，趙晅一身藍色的袍子，滿頭烏發隻用一隻瑩潤的玉簪綰著，乍眼一看平常得很，可若是細細探看，定然能發現那袍子上暗紋的龍繡，精雅細致到了極點，分明是皇家的工藝。
外麵的天色有些黑了，趙晅垂眸默默地坐了客座，明亮的燈火照著他那白皙的臉龐，原本清風朗月的氣質，因著近段時日沉澱下來的那份上位者的威嚴，為他整個人平添了無形的高貴之感，僅僅隻是坐著不動，也是整個屋中最閃亮的存在。
然而，他的內心卻遠不如表麵所表現的那般平靜淡然，此時，那修長的手指看似無意地把玩著腰間的一枚玉佩，卻一直都在微微地顫抖著，便是最好的證明。
趙昕沒來得及換衣裳，還是剛才見老太妃時的那件黑底銀葫蘆紋樣的錦袍，束了金鑲玉的腰帶，看起來倒比趙晅還富貴相一些，他進屋時看了趙晅一眼，也沒去坐主座，徑直走到趙晅的對麵坐了下來。
趙昕進來時，趙晅握著腰間玉佩的手一緊，隨後才緩緩地鬆開了。
趙昕沒有向趙晅行君臣之禮，趙晅似乎也沒有讓趙昕行禮的打算，兩人都垂眸坐著不說話，高敞的銀安殿裏落針可聞。
趙晅有些不知道要怎麼麵對這個昔日放在自己心間的男人，如今，他似乎應該將這個男人放在心外了，畢竟，他不是他的“離兒”，可當年紫藤花樹下的點滴情動，又都聚在了這個冷硬男人的眉角臉側，那無數個日夜思戀的眉眼，想要強行將之從心間扯離，卻是怎麼扯也扯不開。
趙昕呢，則是一遍一遍地在內心中想要說服自己，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讓莫離幸福讓她高興，那今日便是個極好的機會，該當替莫離問問眼前這貴氣中不泛瑩潤之氣的男子，若他真對莫離有情，那便千方百計讓他給個護佑莫離一生的承諾來！
可是，可是又怎麼都舍不得啊，怎麼都覺得別人再不會有自己那樣對莫離好了，把那個小小的女子交給誰，他也不放心哪！
糾結，真是無比的糾結啊！
老天，可有什麼法子能讓他不這麼糾結麼！
屋角的薰籠裏閃著紅紅的燭火，耳畔是銀絲碳在輕聲燃燒的聲響，那雙耳青龍鼎裏白煙嫋嫋著，是清心香在無聲地撫慰著，可怎麼感覺那麼熱、那麼煩躁呢！
不知過了多久，趙昕幹咳了一聲，終究他是主人，而屋中坐著的客人也不是普通的客人，再如何也不能這麼怠慢下去了，便端了茶，衝著對麵的趙晅道：“皇上的消息可真靈通！微臣才剛回來，皇上便微服來訪了！”
本來，趙昕是想說讓趙晅喝茶的，可不知怎麼的，他這話一出口吧，還是忍不住一股子醋味兒！
趙昕對自己也有些無奈，冷漠著一張臉，又把手中的茶盞給放下了。
趙晅有些下意識地端正了身子，手放到了茶碗上，視線卻專注在了趙昕的左側耳畔，嘴一張卻是本心問道：“莫離……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