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淼淼微微笑道:“多謝嫂子。”
她拿起茶杯,杯子裏的茶水暗青色,冰冰涼涼的,作勢抿了一口,方淼淼道:“這一場雨也不知要下到什麼時候,眼見著天快要黑了,嫂子,能不能讓我倆在你家寄宿一夜?”
年輕女子有些為難。
“姑娘,這事我做不了主,你們還是等我當家的回來再問問吧。”
當家的,也就是她的丈夫了。
正說著話,年輕女子的丈夫回來了。
他精神抖擻,不見疲色,身穿駝色短褐,外麵罩著蓑衣,挑著扁擔,扁擔上掛了一個竹筐,竹筐裏頭鋪放著半框子的野蘑菇,並兩把短鐵鍬。
“當家的,你回來了。”
年輕女子連忙迎上去,為他卸下扁擔,接過他解下的蓑衣,隨後指著方淼淼和陸之南說道:“當家的,這二位他們過路的客人,遇上了大雨,想在咱們家寄宿一夜,你看……”
男子大手一揮,哈哈笑道:“這有什麼,別人有困難,我們應該幫助才是。隻要客人不嫌棄我們這裏偏僻貧寒便是了。”
方淼淼見這一家雖然幽居山野,但是說話行事不失禮數,心中就更奇怪了。
男子很是好客,不但熱絡地和方淼淼,陸之南拉家常,說閑話,還催促著年輕女子去殺雞宰鵝,招待客人用飯。
從男子的話中,方淼淼和陸之南知道,原來這一片的山脈名為鴨翅山,因為其山勢起伏,像是一隻鴨子展開雙翅而得名。
村子已經有了百多年的曆史了,原本叫做守墓村,曆經宋,元,明三朝,村子裏出了好幾位貞潔烈婦,名聲不知怎的就傳了出去。朝廷為她們建起了貞節牌坊以示嘉許和褒揚,所以村子就又有了另外一個名字——牌坊村。
方淼淼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們一家,並未在他們的臉上發現任何的異樣,他們就如同天下間最普通的鄉村裏的一戶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斟酌著問道:“守墓村,不知守護的是哪一位先人?”
男子神色變得凝重。
“村子裏的老人家口口相傳,我們守護的,是一位南宋時候的先人。”
南宋,是北宋靖康之恥後,宋高宗趙構在江南重新起來的宋朝政權,沿用“宋”的國號,由於國都相對於先前的北宋而言位置在南方,史稱南宋,共傳五世九帝,享國一百五十三年。
南宋雖偏安於秦嶺淮河以南,但是經濟文化繁榮,當時與金國、西遼、大理、西夏、吐蕃以及大蒙古國並存。
方淼淼還想再問,陸之南卻是忍不住將方淼淼拉倒一旁,問道:“淼淼,他們……”
方淼淼壓低聲音在他耳旁說道:“他們一家全是鬼魂,的確已經死去多時了,但奇怪的是他們自己似乎並不知道,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日常的生活。”
陸之南倒吸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道:“怎麼會這樣?人死了不是會有鬼差接引到陰間麼?我看他們也不像是怨鬼惡鬼的模樣,怎麼就無法到地府重入輪回了呢?”
方淼淼抿著唇。
“我也覺得奇怪,他們一家的氣息很平和,是最為普通的那一種鬼魂,照道理來說不應該繼續流連人間的。”
頓了頓,方淼淼繼續道:“也許是這個村子裏被布下了陣法或者結界,截斷了和陰間的聯係,使得他們的死亡無法被地府知悉,鬼差也進不來接引亡魂。一會兒我們出去轉轉,看看村子裏的情況再從長計議。”
陸之南點頭應道:“好。”
好不容易挨到了吃過晚飯,陸之南提出要外出散步消消食,正好,此時雨也停了,年輕女子便拿出一盞紅燈籠交給小男孩,讓他為方淼淼和陸之南領路。
天色暗沉,村子裏的各家各戶都點上了燈。
隱隱約約的有許多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那些聲音有小孩兒的,也有大人的,有說話聲,也有笑聲,有尖叫聲,還有打罵聲混亂的混在一起。
方淼淼的目光落在一扇破舊的窗戶上,打縫隙朝裏頭看,隻見兩個看著隻有兩三歲的娃娃手牽著手,不時的發出嘻嘻的笑聲,他們穿著繡竹報平安大紅肚兜,鮮豔的像要滴出血來。
方淼淼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盤桓在她的腦海中——
這個村子裏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而這些死去的人,還以為自己依然活著,平淡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一如往昔。
忽然,村子裏空無一人,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就連拿著燈籠在前頭引路的小男孩也不見了蹤影。
整個村莊被一團暗紅色的光所籠罩著,沒有風吹過,但樹的葉子搖搖晃晃的,一切都顯得很詭異。
前方道路被濃霧籠罩,感覺像是沒有盡頭。
陸之南低頭仔細看腳下,驚訝地現自己的革靴被一層淡淡的紅色煙霧籠罩著,小腿以下顯得很模糊。
走出約莫半裏的一段路,前方仍然是迷蒙一片,感覺像是無邊無際。
“淼淼,怎麼辦?”
陸之南輕聲問。
很明顯,如今方淼淼和陸之南,已是進入了一個詭秘的空間裏。
方淼淼眸光一閃。
“無妨,繼續走,我想,正主很快就會出現了。”
不遠處的正前方,站著一名女子,她穿著絳紫色的窄袖衣,橘色月華裙,外罩一件深紫色繡團花紋樣比甲, 她不施粉黛,眸含秋水,麵部露出少許微笑的表情。
見方淼淼和陸之南向她走來,紫衣女子也不驚訝,輕聲歎息道:“村子裏已經多少年沒有客人了。沒有人能夠出去,似乎也很少有人能夠進來,你們,可以算是極為特殊了。”
沒有人能夠出去,似乎也很少有人能夠進來,意味著穩定,沒有人打擾,可也同樣意味著禁錮,無法解脫。
方淼淼凝視著紫衣女子,她是鬼靈,而且魂魄上烙印著火的氣息,這使得她擁有有別於普通鬼魂的能力。
“你喜歡麼?這樣的日子?”
紫衣女子聽了方淼淼的話,淡淡的笑著,似乎不悲不喜。
“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多少年來,不都是這樣過的。死氣沉沉,毫無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