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了,因為村裏的三姑六婆都說陪嫁丫鬟是大戶人家的婦人安排給丈夫的暖床工具,可以任主家隨意要打就打,要殺就殺,即便運氣好能夠生下孩子,也非常低賤。
他的姐姐隻是在吳家做工,又不是吳家的世代的奴仆,也沒有賣身,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將來還得成家嫁人,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吳家這樣做,跟強搶民女有什麼區別。
於是,他進了城,找上吳家討要說法,要求吳家放人。
可是,吳家的跋扈,比他想象中的更甚。每一次,他沒說上兩句話,連姐姐的麵都沒見著,便被家丁,仆役好一頓毒打,扔了出來。
無奈,他隻有到衙門告狀鳴冤,誰知衙役根本不理會他,二話沒說,就把他給轟走了,連衙門的正門都不曾進去。
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傷痕累累。但這些完全無法成為擊垮他的理由,心中的怒氣猶如烈火在燃燒,大不了,和吳家同歸於盡。
今日,他再次進城。
吳家很煩躁,沒有哪個人像是這樣難纏、不識好歹的。想要將他置於死地,但吳家老太爺不同意。對於吳家來說,犯不著在這個喜事迎門的時刻,為了他這個像是螻蟻般微不足道的人,弄出人命官司,畢竟不吉利,若是走漏了風聲,對吳家的名譽也有損。
於是家丁,仆役們便又將他扔出去,毒打一頓了事。
在他昏昏沉沉之際,被方淼淼和陸之南好心收留,帶到了客棧。
忽然聽得耳旁傳來悅耳的聲音。
“小兄弟,你醒了。”
說話的人神色和善,麵容清雋,正是陸之南。
小馬收斂心神,望向陸之南,點了點頭。
“請問,我睡了多久了?”
陸之南說道:“足足兩天兩夜。”
小馬掙紮著,想要起身,肋骨處傳來尖銳的刺痛,讓他不由自主地皺眉。
陸之南上前,輕扶著他坐起身。
“小心些,你的肋骨斷了,大夫說要好生保養,將來方才不會留下病根。”
說完,陸之南走到四方桌前,提起茶壺,斟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裏。
“喝杯茶潤潤嗓子吧。”
小馬接過茶杯,麵帶感激道:“多謝。”
隨即大口將杯中茶水喝得一幹二淨,長長地舒了口氣,道:“我叫小馬,不知大哥如何稱呼?”
陸之南笑笑。
“我姓陸。你便喚我一聲陸大哥吧。”
“多謝陸大哥的救命之恩。”
小馬神色嚴肅地說道。
陸之南微微頷首。
“不必言謝,你好好休息便是。”
小馬的眼前浮現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
“陸大哥,我那日還見到了一位姐姐,想來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去給她道一聲謝。”
陸之南道:“還是等身體好些再說吧。”
小馬堅持。
“我姐姐教過我的,受人點滴之恩,要永遠記在心上,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報答。如今我很窮,什麼都沒有,但是開口說一聲謝,是應該的。”
陸之南見小馬那執著的眼神,強忍著身體傷痛的表情,想了想,點頭應道:“好吧,我帶你去見她。”
陸之南扶著小馬,慢慢地挪動著,出了屋子。他叩響了隔壁上房的屋門。
“淼淼。”
屋裏頭靜默了片刻,傳來女子清朗的聲音。
“進來吧。”
進得屋子,隻見方淼淼端坐在書桌前,手裏拿著狼毫筆,揮墨紙上。她穿一身半新不舊的丁香色妝花立領褙子,烏發挽了個纂兒,點綴著一支牡丹花頭碧玉簪子。
“淼淼,這位小兄弟名叫小馬,想親自過來謝謝你,我便帶他過來了。”
陸之南朝方淼淼說道。
小馬對禮儀並不太熟悉,他學著村子裏秀才的模樣,雙手抱拳,躬身,向方淼淼行禮道:“小馬謝謝方姑娘的救命之恩。”
方淼淼淡淡地笑道:“無需多禮。”
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鼓型繡墩,說道:“坐吧。”
小馬忙道:“多謝方姑娘。”
方淼淼放下手中的毛筆,拿過帕子擦了擦手。
“你覺得怎麼樣?可好些了?”
小馬道:“我感覺好多了。”
看著小馬孩子氣的臉龐,陸之南開口道:“對了,小馬,你為何被人打成這樣?”
小馬聞言,垂下眼簾。
“是吳家。我姐姐名叫小蝶,她被吳家抓了,我去要人,就被打了。”
看著他身上的傷痕深深淺淺,而且新舊不一,想來被打的次數也不少。
陸之南又道:“吳家?可是保定府的首富,要與知府羅大人結親的吳家?”
小馬點點頭。
“是。”
陸之南心中納悶,一對山村裏的姐弟,怎麼會招惹上保定府的首富吳家?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馬比同齡的孩子要早熟懂事,學會看人眼色。麵前的這對男女,雖然年輕,但一身淡定從容,高貴端雅的氣質,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夠養得出來的。
小馬並不想求人,但總歸形勢比人強,不得不求人。而且方淼淼和陸之南是這一段日子裏,為數不多的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隻要有一點的希望,他都不願意放棄。
在小馬的記憶中,父母的麵孔已經很模糊,他是被姐姐養大的。姐姐省吃儉用,買下粗布,為他縫製衣裳鞋襪。什麼好吃的都會讓他先吃第一口,冬天僅有的兩床破棉絮,姐姐會把厚實些的留給他……
小馬深吸了一口氣,便將自己和姐姐的身世經曆都告訴了方淼淼和陸之南。
“陸大哥,方姑娘,求你們救救我姐姐。”
小馬哀求道。
方淼淼斟酌著道:“照理說,吳家財大氣粗的,丫鬟應該不缺,可為什麼就是要扣著你姐姐不放人?”
小馬苦著臉,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說實話,他也很困惑,吳家為什麼就非要姐姐做陪嫁丫鬟呢?
方淼淼又問道:“你姐姐是特別美?性情特別好?還是有一門特別的手藝?”
她的雙眸,不像是一般的少女,柔軟的,靈動的,好似江南的煙雨濛濛,蘊著幾分愁緒,幾分歡喜。而是淡定的,沉著的,好似倒影在老泉深處的明月,動人心魄,卻空幻縹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