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南正了正衣冠,謹慎地上前兩步,端正肅穆地朝著老者行了一個大禮。
“前輩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老者姿態,神態依舊,沒有應答。
陸之南又再行了一個大禮。
“前輩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許久,老者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陸之南默了默,幹脆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朗聲道:“前輩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山洞裏的靜謐,像是無數的絲線,將人纏得越來越緊,氣氛漸漸地變得有些詭異。
陸之南心中一緊,一股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位老者一動不動,難道,他已經……
他站起身,目光細細地端詳著老者,隻見他像是泥塑,紋絲不動,就連胸口,也沒有呼吸的起伏。
寒氣從腳底升起。
陸之南親眼見過的殘忍血腥,見過妖魔鬼怪,然而這一刻,說不清心中為何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害怕,也說不清這種害怕是從何而來。
他深深地呼吸著,平複著波動的心緒,鼓起勇氣,一步一步地走向老者。離得近,陸之南甚至可以看清老者紅潤的麵色和深刻的皺紋。
“前輩,得罪了。”
陸之南的手微微地顫抖著,置於老者鼻下,試探氣息。忽然,他仿佛被火灼傷似的猛地收回手,果然,氣息全無,老者早已經死去。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下意識地轉身,邁開步子,就想要離開這裏。
巨狼好像看穿了陸之南的心思,猛地站起身,撲過來,一口咬住了他的衣擺。
陸之南動彈不得,不得不回身,苦笑著對巨狼說道:“打擾先人安息,是我的罪過。你將我帶到這裏來,為的是什麼?”
巨狼拉扯著,強硬地將陸之南帶到書案之後,狼頭輕輕地碰撞著他的身體。
陸之南一頭霧水。
“這……”
巨狼瞧了瞧桌上的筆墨紙硯,朝著陸之南低嚎了一聲。
陸之南想了想,有些疑惑地說道:“你是讓我寫字?”
巨狼晃了晃腦袋,又低嚎了一聲。
陸之南歎了口氣。
“有這必要麼?”
說著,他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老者,他的心神忽然一陣恍惚,隻覺得那老者睜開了雙眼,深邃的眼眸,華光璀璨,閃爍著仁慈親切和洞明世事的智慧。
神奇地,心慌意亂漸漸平靜,他整個人就像是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裏,寬廣,明亮,寧和,就連心中的畏懼也都一掃而空。
陸之南緩緩地合上了雙眼,聚精會神去感受此時此刻身心出現的微妙變化,那是一種忘我的境界,隻有衝破心靈的束縛,才能將自身的力量完全地釋放。
即便是一滴水珠,忘卻自我的渺小,依然可以凝聚成一片深海。
即便是一顆砂礫,忘卻自我的卑微,已然可以鑄造成一座高山。
有時候,領悟不過刹那之間。
待到陸之南將雙眼睜開,清泉似的眼眸裏似乎多了些什麼。
生命的征途總是不停地輾轉,從一個舊的結束,到一個新的開始。也許終究無法做到超然物外,無欲無求,但在紛紛雜雜的世界裏,學會平淡地對待得失,灑脫地看盡繁華。
陸之南大步流星地走到老者跟前,直直地跪倒,深深地磕了一個頭,鄭重地道:“多謝前輩指點。”
頓了頓,他又道:“前輩的心願,晚輩必當勉力完成。”
說完,陸之南回身站在書案後,將衣袖挽起,往硯台內滴了幾滴清水,拿起黑墨塊,輕而慢地在硯台上打著圈兒。
毛筆沾上濃墨,隨著他的手,正要落筆。
刹那間,陸之南隻感覺他的手被一重看不見的物質阻擋著,無論他怎麼努力,筆尖始終無法觸碰到宣紙。隨即,有另外一股沉重的力量壓在他的手腕之上,他的手一抖,毛筆幾乎要掉落下來。
一滴濃墨滑落在宣紙上,凝成一顆豆大的墨珠。
兩股夾擊的力量越來越大,陸之南的手腕有些酸疼,微不可查地顫動著。他想要放棄,但是每當這個念頭一升起,又會被自己給否決了。
作為一個男人,就要說到做到,難道遇到點困難就要放棄了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咬緊牙關,維持住自己握筆的姿勢,無論那兩股力量如何強勢,他都絕不退縮。
不知持續了多久,陸之南感到手腕驟然一鬆。他穩了穩了心神,筆尖嫻熟地在雪白的宣紙上起舞,循著心意,寫下了四個大字——
厚德載物。
都說字如其人,從字體上就能夠看出書寫者的品格,心性。陸之南的字,筆法秀逸,氣韻生動,如其人一般豐神俊朗。
虛空之中,泛起了點點閃爍的星芒。空氣震蕩,好似漫湧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耳旁,悠悠地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遙遠得不像真實。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
筆跡規則,字形端正,外圓內方。你光明磊落,心智堅韌,有慈悲心,能夠成就大業。這是你與老夫的緣分。”
陸之南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內心恬靜,安然。
“前輩的教誨,晚輩定當謹記在心。”
“告訴我你的名字。”
蒼老的聲音說道。
陸之南連忙應道:“晚輩名叫陸之南。”
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
“陸之南,你願意成為我的徒兒麼?
修行路漫漫。老道已在山中,度過了數百年的時光。如今功德圓滿,乘龍飛升。隻在人世間還有些許塵緣未了,所以留下了一縷精氣,等待有緣人的到來。
陸之南,你可願意成為我的徒兒麼?”
陸之南聞言一怔。
神仙。
這是難得的機緣。
陸之南心中激動,根本無暇分神去想其他,立時跪倒在老者跟前。
“晚輩願意。”
蒼老的聲音說道:“如此,便有勞徒兒將老道的殘軀送往葉落歸根之地吧。”
靈魂飛升,留下驅殼,葉落歸根,以為敬重。
陸之南恭敬地拱手應道:“是。”
星芒漸漸消散,震蕩的空氣也徐徐的安定下來。
隻是,這葉落歸根之地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