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鎖很是牢固，王鉞砸了十數下，才將箱子敲開。他放下鐵錘，兩手發力，將箱蓋打開。
箱子裏頭，放著僧侶的度牒，袈裟，僧帽，僧鞋等物，並有剃刀一柄，白銀和黃金各十錠，以及一張已經發黃的紙片。
王鉞恭敬地取出紙片托在掌心裏，轉遞給建文皇帝。
“陛下請看。”
建文皇帝連忙接過，打開，紙上寫著：允炆從鬼門出。
熟悉的字跡，從小生活在太祖皇帝身邊的建文皇帝立刻便確認，這是太祖皇帝的親筆。
他緊緊地拽著紙片，紅了眼眶。
“祖父……”
馬皇後上前，哽咽著勸道：“陛下，既是太祖皇帝的安排，您不可辜負他老人家的一片慈心。”
建文皇帝咬了咬牙，歎息道：“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夠抗拒的。”
馬皇後想了想，又問道：“隻是不知這鬼門，是在宮裏的哪一處？我在宮中生活多年，卻從未曾聽過這個地方。”
建文皇帝眉頭一皺。
“皇後說得是，別說是你了，這鬼門，就連朕也不知道。”
這時，抬箱子的其中一個老太監開口道：“回陛下，鬼門在宮裏北邊的水關禦溝，奴婢認得路。”
老太監的話音剛落，宮女春香急急忙忙地從外頭跑了進來，聲音帶著些許惶恐：“陛下，皇後娘娘，聽侍衛們說，燕王逆賊已經攻破了金陵城，正往皇宮的方向來。”
建文皇帝心中一沉，手上一抖，紙片便飄忽忽地落在了地上。
馬皇後此時卻鎮定下來，她飛快地從箱子裏拿出剃刀，對建文皇帝正色道：“陛下，事不宜遲，就由臣妾來為您剃發吧。”
見建文皇帝呆立不動，馬皇後急了，聲音拔高了些許。
“陛下，時不我待。”
“這就是朕的親叔叔，竟然逼迫至此。”
建文皇帝忽然暴發出一聲怒吼，胸膛也隨之劇烈起伏。他青筋迸發的手抓住自己龍袍的領子，猛一使力，整件龍袍便被從身上扯了下來。
“當初朕就不該一時心軟，放過了他。”
建文皇帝削藩時，曾任命自己的親信為燕京布政使，以牽製燕王朱棣的勢力，並密謀抓拿燕王朱棣。
燕王朱棣見勢不好，便開始了裝瘋賣傻。他成天胡言亂語，披頭散發，成功地騙過了建文皇帝派來刺探的暗衛。
建文皇帝就此相信了燕王朱棣瘋了的傳言，漸漸放下了戒備之心。
不曾想，那些威風凜凜的藩王都被建文皇帝給收拾幹淨了，唯有那個裝瘋賣傻的燕王朱棣，蓄勢待發之後露出了獠牙，狠狠地反咬了建文皇帝一口。
馬皇後擔心激動的建文皇帝傷了自己，連忙上前，柔聲勸道：“陛下，冷靜些。事已至此，還是先出宮去，再做打算。”
建文皇帝喘著粗氣，雙眼像是蒙上了一層血霧。
“皇後，剃發。”
“是，陛下。”
馬皇後上前，為他解下發冠，金陵城被攻破意味著什麼，她十分清楚。心中悲痛萬分，握著剃刀的手卻很是沉穩，就如同正在做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隨著一簇簇頭發的落下，建文皇帝的神情漸漸變得冷漠，背光的側臉如同雕刻般冷峻。
剃發結束後，馬皇後為建文皇帝披上了袈裟，又將金銀錠子和度牒打成一個小包袱，交到建文皇帝的手裏。
她的臉色十分平靜，像是春日枝頭的柔柔暖陽。
“陛下，日後山高水長，請您多保重。”
建文皇帝聽出了她話裏的深意，臉色微變，一把握住馬皇後的手，急切地道：“皇後，帶上文奎和文圭，我們一起走。”
馬皇後凝視著建文皇帝，眼裏滿滿的全是他。
她記得，在相擁的時光中，他用萬般柔情，為她的人生平添了一份多彩多姿。她記得，在花謝花開時，他們並肩攜手走過的路。
塵世間，會有人，需要用自己的生命來守護。
馬皇後淺淺地笑著，輕聲而又堅定地說道：“陛下，我不走，文奎和文圭也不走，我和皇兒願為大明盡忠。”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人。
她無比渴望與他一同出宮，哪怕是粗茶淡飯，哪怕是生活貧寒，隻要能夠陪在他身邊，一家人簡簡單單地生活著，就已經足夠。
但是她不能。
燕王朱棣一旦攻入皇宮，首先必須要找到的，便是建文皇帝，無論死活。他千軍萬馬在手，建文皇帝要安全逃出已是不易，若是帶著她們母子三個，必定會拖他的後腿，成為負累。而他們母子三人留在宮中，也能夠迷惑燕王，為建文皇帝爭取更多的時間。
建文皇帝目赤欲裂。
“不行，我是男人，如何能夠扔下你們母子三人不管不顧。”
馬皇後的目光流連於他的眉梢眼角，似乎要將他的模樣烙印在心裏。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是太祖皇帝選定的繼承人，您才是大明朝真正的天子。隻要您在，希望就在。”
“可是……”
建文皇帝開口說道
忽然，幾聲爆響傳來，整座皇宮似乎都在這震耳欲聾的叫囂中瑟瑟發抖。
一個老太監疾步走到殿外查探，很快便又回轉。
他神色肅然地道：“奴婢聽到燕王逆軍的火炮之聲，想必宮門已經被炸開。沒有時間了，陛下，您必須馬上離開。”
建文皇帝神色淒惶地凝視著馬皇後，為何會落到這步田地？
他竟然如此無能，連自己的妻兒，都無法保護。
心仿佛被長滿尖刺的藤蔓緊緊糾纏著，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馬皇後眸光一凝，一狠心便將建文皇帝推開，朝著王鉞喝道：“王鉞，快帶陛下離開。往後，要好好照顧陛下，不得怠慢。”
王鉞“噗通”一下跪倒在馬皇後跟前，給她磕了三個頭，心中對馬皇後越發的感佩，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從容赴死的勇氣的。
“娘娘，您放心。奴婢拚了這條命不要，也會盡力保護陛下的安全。”
他爬起身來，咬了咬牙，對著那四個老太監道：“保護陛下，咱們走。”
四個老太監立時一擁而上，將建文皇帝簇擁著，半是拖半是推地往鳳儀宮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