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你別怪王鉞了，他提醒過朕，是朕想著要見見你，也就顧不了這許多了。”
建文皇帝聲音不大，麵容雖是急切，但話語間依然帶著一股溫和的氣息。
偏殿一時間靜了下來，靜得能聽見疾風拍打窗棱的聲音。
建文皇帝靜靜地看著她，隻見她的眼眸沉如星，涼似水，當中像是蘊滿了深深的憂傷和惆悵。
他輕聲道：“皇後，這些日子朕忙於朝政，很久沒到鳳儀宮來了，你還好麼？”
馬皇後淺淺一笑，柔聲道：“多謝陛下關心，臣妾很好。倒是陛下，政務操勞，要多注意身體才好。”
看著馬皇後，建文皇帝像是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暗歎一聲，張了張嘴，終於艱難地說道：“皇後，燕王叛軍強大，金陵城已是守不住了……”
雖然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當這一刻到來，馬皇後心中仍然不免像是錐心般的疼痛。她明白，不到最後的關頭，建文皇帝是絕對不會說出灰心喪氣的話來。
瀟瀟的雨聲漸漸停頓，夜色暗沉得讓人心驚膽寒。
“臣妾知道了。”
馬皇後的嘴唇微不可查地抖動著，但她神色恬淡，在努力地保持著最完美的姿態。橘黃宮燈的暈染下，看上去，她的臉色並不那麼蒼白。
建文皇帝眼中閃著淚光，此刻的痛苦和無奈顯得那樣的淒涼。
“朕已經留下了遺詔，朕對不起太祖皇帝。”
建文皇帝心中悲憤，禦書房那堆積如山的失敗戰報，使得他對未來也不再抱有不合實際的幻想。
默了默，他從懷中掏出一把短刀，拔刀出鞘，隻見刀刃鋒利，隱隱閃著寒光。
“這還是朕年少時，太祖皇帝賜下的，想不到今日，要用它來了結朕的性命。”
馬皇後看著建文皇帝，杏眼園睜，顫聲問道：“陛下，難道就沒有任何辦法了麼？李將軍呢？他也沒有辦法了麼？”
李景隆乃是大明朝開國功臣曹國公李文忠之子。建文皇帝撤下耿炳文，命他接替位置時，本以為他會繼承其父的驍勇善戰，智勇雙全，曾對他寄予厚望。無奈李景隆卻是個有名無實之輩，朝廷大軍在他的手裏，幾乎全軍覆沒。
建文皇帝低垂著眉眼，許久，搖了搖頭。
“沒有辦法。”
似乎能夠聽見喊殺聲從四周傳來，還有隆隆作響的火炮聲。
馬皇後牙根緊咬，然而眼淚終於是忍不住地滑落下來。
“臣妾侍奉陛下多年，今日能為大明社稷獻身，對臣妾來說，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建文皇帝仰天長歎，淚流滿麵。
燕王大軍馬上就要殺入金陵城，皇宮自然也會被攻陷。作為他的後妃，作為他自己，也隻有死亡，才能守住貞潔，才能保全皇帝最後的尊嚴。
“你我夫妻，來世再續前緣吧。朕，先走一步，皇後……”
馬皇後抿著唇，沉聲道：“上窮碧落下黃泉，臣妾必定追隨陛下。”
“好。”
建文皇帝苦澀地笑笑，擎著短刀，就要往脖頸上抹去。
王鉞大驚失色，撲上前死死握住建文皇帝的手，攔住他說：“陛下，不可，萬萬不可啊。”
建文皇帝看了王鉞一眼，頹然地低聲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不可的？難道要朕成為燕王的階下囚不成？”
想想唐哀帝李柷，南唐後主李煜，宋徽宗趙佶，宋欽宗趙桓，這些失去了帝位的皇帝，無一不是下場淒涼，受盡了屈辱，還不如自我了結，能夠少受些罪。
王鉞的臉皺成一團，哀哀切切地道：“陛下不可輕生，從前太祖皇帝升遐時，曾留有一個箱子，還說，子孫若有大難，可開箱一視，自有方法。”
王鉞的話讓建文皇帝很是震驚。
馬皇後連忙收住眼淚，對王鉞道：“此話當真？”
王鉞道：“不敢欺騙陛下和皇後娘娘。”
“太祖皇帝留下的箱子在哪裏？你快去取來。”
馬皇後說道。
王鉞點點頭道：“我這就帶人去取，請陛下和皇後娘娘稍候片刻。”
太祖皇帝給陛下留下了一個箱子，難道他早就預料到會有今日的禍事發生？若是他知道，又為何不及早做出布置，將這個危機抹殺？
馬皇後不其然地回憶起，在一次宮中宴會上，太祖皇帝為了向群臣親貴展示皇太孫的才華，命皇太孫在諸人麵前對詩。
太祖皇帝出的上句詩為：風吹馬尾千條線。
皇太孫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一句：雨打羊毛一片膻。雖然對仗還算工整，但立意不高，且語句平庸。
這時，燕王朱棣隨口吟誦：日照龍鱗萬點金。是胸懷大誌更是霸氣外露，震得諸人是心服口服。就連太祖皇帝，也是連聲稱讚。
燕王的野心，從未被埋沒，隻需要等到一個機會，便澎湃洶湧。
馬皇後的心跳的飛快，幾乎要脫出胸腔，她的手心冒汗，下意識地握住建文皇帝的手，卻感覺指尖觸碰到一片冰涼。
她側頭看他，便見他的目光呆滯，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
“陛下。”
馬皇後輕聲喚道。
建文皇帝默了默，深深地吸了口氣，囁嚅著道：“皇後，別害怕，太祖皇帝會保佑我們的。”
馬皇後心中升騰起了一絲希望。
“是的，太祖皇帝會保佑我們的。”
不知過了多久。
王鉞帶著四名老太監，扛著一個箱子，走進偏殿。
老太監將箱子輕輕地放在地上，之後便垂頭站在一旁。
隻見箱子的四圍，皆用鐵皮包裹，連銅鎖芯內也灌注了生鐵，以此保證箱子從未被人打開過。
王鉞微微地喘了口氣，抬起衣袖拂過箱子，小心翼翼地將粘附在上頭的灰塵和蛛網擦拭幹淨，這才朝著建文皇帝說道：“陛下，這便是太祖皇帝留下的箱子。這四人，都是當年侍奉過太祖皇帝的老人，忠心耿耿，可以信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個箱子上，心中猜測著英明神武的太祖皇帝到底留下了些什麼。
建文皇帝抿著唇，眸光閃爍。
“王鉞，把箱子打開。”
王鉞應道：“是，陛下。”
說完，他取了鐵錘，朝著箱子上的黃銅鎖狠狠地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