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南仔細地端詳著人皮，那皮質輕薄，其上以彩筆細致的描繪著五官烏發，就連劉誠也忍不住讚歎道：“原來那般美麗的容顏都是畫出來的，真真是好畫功。果然女子對於容貌，是極為執著的。”
阿桐赧然地垂下頭。
“你可知道毀人屍身，也是損陰德的。”
方淼淼清冷的聲音在阿桐的耳旁響起。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被雷火毀滅了身軀容貌，便就剝下了別人屍身上的皮膚毀滅了別人的身軀容貌，你可知錯？”
“天師大人饒命，阿桐知錯了。”
阿桐聞言，大驚失色，拚命向方淼淼磕頭，白慘慘的骨骸發出一聲聲讓人牙酸的脆響。
“好了，你不必再磕頭。”
方淼淼沉吟著道：“你可願意將功補過？”
阿桐心中驚喜，沒想到天師大人竟然會放過自己。
“願意，阿桐願意。”
方淼淼冷聲道：“我來問你，孫員外和夫人的死，是病？是意外？還是被人謀害？”
阿桐立時應道：“阿桐不知，阿桐入府之時，孫員外和夫人已經去世了。不過夫君偶爾會提起孫員外和夫人，言辭之中並不怎麼恭敬。”
陸之南追問道：“文公子是如何說起孫員外和夫人的？”
阿桐想了想，道：“夫君說，孫員外和夫人看不起他，對他和文老婦人都很刻薄，吝嗇，像是每月的食用和零花錢都有定例，讓他心中極為不快。”
“嗯，那個……”
劉誠弱弱地插進話來。
“除了你之外，孫府還有別的鬼魂麼？”
若是孫員外和夫人是被文家母子給害死的，會不會怨氣不散，像是驚雷那般變成厲鬼？
阿桐搖了搖頭，道：“沒有，孫府除了我，就沒有別的鬼魂了。”
方淼淼低垂下眉眼，想來孫員外和夫人已經往地府投胎了。
“我要查清孫員外和夫人死亡的真相，你助我，事成之後，我為你修複容顏和身軀，並且送你歸入地府再入輪回。
像是天上掉餡餅，剛好砸中了自己一般，阿桐心中狂喜，那閃著幽光的骷髏頭情不自禁地搖動起來。
“阿桐多謝天師大人，阿桐一定盡心盡力地為天師大人辦事。”
“傳訊令，你會用麼？”
方淼淼問道。
傳訊令是最為低等的術法。
阿桐道：“會的。”
方淼淼手捏法訣，將拘魂符打入阿桐的身上。
“那好，孫府的消息，事無巨細，你都必須向我稟報。”
阿桐應道：“是天師大人。”
頓了頓，阿桐又道：“天師大人，我能穿上它麼？”
她抬手，指了指身前的畫皮。
方淼淼點點頭。
“穿上吧。”
沒有這身皮囊，阿桐在孫府走動隻怕會嚇死人。
“是，天師大人。”
阿桐聲音輕快，喜滋滋地穿上畫皮，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子。
劉誠見狀，心有戚戚。
“哎呀，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再美麗的容顏，百年之後，也不過是黃土壟中的一具枯骨。”
陸之南凝視著方淼淼，似乎是意有所指地道：“所以，人隻迷戀秀麗的外在，而忽視了心靈的美好，這是非常愚蠢的。”
方淼淼抿唇一笑。
“人都喜愛美麗的事物，何況追求美麗，隻要不違背原則，也沒有什麼不對。”
陸之南的心好像在隨著方淼淼的笑容綻放。
“方天師說得是。”
阿桐在一旁聽著他們的談話，似有所悟。
“今日能遇見天師大人，是阿桐幾生修來的運氣。”
方淼淼放緩了語氣，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往後，要秉持自身，切不可因為一時糊塗，而犯下不可彌補的過錯。”
阿桐心中也是有幾分後怕的，她原本隻是吸納天地間的靈氣來修煉，可是實在太慢，耗時太久，她猶豫了很久，方才決定吸食人類的精氣。
她知道這是邪法，為正道所不容，所以她也並未下狠手，吸食精氣之餘，也給了文公子修養身體的時間，所以文公子才苟延殘喘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
“阿桐多謝天師大人的教誨。”
回到金陵城，已是月上中天。
皎潔的月華如同流水般傾瀉。
醉仙樓的廊簷下，掛起了紅燈籠。
桔紅色的光，氤氳彌漫，融化了刺骨的冰冷，散落一地溫暖。
燈籠下站著兩個人。
時間仿佛停留在這一刻，如此靜謐，如此美好。
陸之南低聲道：“見多了凶惡的厲鬼，像是阿桐這般膽小順從的鬼魅，倒還有些不習慣了。”
方淼淼的雙眸清澈，幹淨得一塵不染，倒映著滿天繁星，熠熠生輝。
“鬼是人變的，自然如同人一樣，有不同的性格，有不同的想法，有不同的手段。與其說阿桐膽小順從，倒不如說她識時務。她並沒有觸碰到我的底線，所以我也樂得放她一馬。”
陸之南抬頭，目光悠遠，仰望蒼穹，一段段回憶從他眼前閃過。
他感慨地道：“是啊，打打殺殺又何必，到頭來，終是邪不壓正。”
方淼淼幽幽地道：“是欲望。過度的欲望就是邪惡，它驅使著心人不顧一切，不擇手段，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求得一個結果。”
陸之南輕籲了一口氣，收回了目光，柔聲道：“夜風涼，進去吧。勞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方淼淼的眼眸泛著笑意，一直沁到眼底。
她應道：“好。”
隻聽陸之南又道：“金雀兒那裏，你不用操心，我會派人將情況告知他。”
陸之南知她，強悍的實力，堅定的意誌之下，其實有一顆柔軟的心。有許多事，其實她根本就不需要插手，不需要費心，但她仍然去做了，並且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能幫助的人。
這樣的她，怎能讓人不喜歡。
方淼淼笑著點頭，道：“好。”
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
一連五六日下雨，空氣黏黏膩膩的，似乎能聞到一股灰塵的味道。
雨停了。
水霧還未散去，濕氣一層一層地凝澀在皮膚上，黏黏膩膩的，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