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的話猶如往平靜的湖水裏投入了一顆巨石,嬤嬤大驚失色。
“夫人,這可不成,老爺不會同意的。”
李夫人眸光堅定,語氣不容置疑地說道:“管不了那麼多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大丫頭去死。”
嬤嬤心下暗歎了一口氣,從感情上來說,她能理解李夫人,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哪個做娘親的不疼兒女?可是從理智上來說,她認為李夫人任性了。李大人不僅僅是李夫人的丈夫,李大姑娘的父親,他還是李家的族長。李夫人作為李氏的宗婦,一而再再而三地漠視他的決定,這對於李大人在族中的威信,是很大的傷害。
都說夫妻一體,有什麼也該商量著辦,李夫人總是這樣自把自為,久而久之,總會有損夫妻感情。沒有了李大人的關愛和支持,李夫人在府裏,就更難了。
這些話,嬤嬤之前和李夫人說過,可李夫人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沒聽進心裏,令嬤嬤也感覺頗為失望。
傍晚。
李夫人的馬車隊在李府的側門外頭停了下來。
她率先下了馬車,招呼著下人抬來春凳,將李大姑娘送回原來的屋子。
李府大管事一見李大姑娘,嚇得臉色都白了,一溜煙地跑到書房。
“老爺,夫人將大姑娘給帶回來了。”
李大人正在練字,聞言,大狼毫一頓,將一筆收勢給寫岔了。
“胡鬧。”
他低叱一聲,扔下毛筆,大步流星地往外頭走去。
大姑娘的屋子裏,擺設還是跟過去一模一樣,李夫人時不時地安排人收拾,倒也顯得很是整潔。
“夫人,你怎麼把大丫頭給帶回府了?”
李大人扯開嗓門,大聲嚷道。
李夫人才安頓好了李大姑娘,正為她掖著被腳,聽見李大人的聲音,連忙迎上前,道:“老爺,今兒家廟裏來人說,大丫頭病得很重,那兒吃不好,睡不好,穿不好,又缺醫少藥的,我便帶著大夫過去給大丫頭瞧病。
誰知大夫說,大丫頭病得很重,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治得好。我擔心極了,就把大丫頭帶回府裏了。”
李大人急聲道:“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就自作主張。生病了就找大夫去看,缺醫少藥就派人送過去,你把她接回來,我們李家,還要臉不要了?”
見李大人眉頭緊鎖,李夫人雙眼含淚,拉著李大人的手,抽泣著說道:“老爺,大姑娘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現在還記得,你為了她的出生,有多麼的高興。
是,如今她是做了錯事,可她畢竟還是我們的女兒,難道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年紀輕輕就送了命麼?”
李大人到底也不是鐵石心腸,遠遠地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大姑娘,長歎了一口氣。
“請了大夫沒有?”
李夫人見李大人妥協了,眼睛一亮,連忙道:“請了,大夫一會兒就到。”
李大人點點頭,道:“好好照料著,等她好了,再送過去吧。”
李夫人知道,這已經是李大人最大的讓步了,她沒有反對,輕聲道:“是,老爺。”
夜色沉沉。
一彎皎潔的明月高掛在天幕,月華流瀉,繁星閃爍。
李大姑娘緩緩地睜開眼睛,豆青色紅色妝花蠶絲被,雙手輕輕一握,帶著冰涼絲滑的觸感。
環顧四周,那窗下的七弦琴,那雕花鏤空飛罩上掛著的粉紅色紗帳,那黃銅獸頭香爐裏嫋嫋升起的百合香……
不再是寒冷的屋子,不再是臭氣熏天的被褥,不再是硬邦邦的木板床,不再是餿味變質的飯食……
這是她的閨房,家,她終於又回來了。
李大姑娘的唇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回想當初私奔那時——
驚雷買下了一輛馬車,兩人的吃喝拉撒睡,就全在這輛小小的馬車上,他並不太會照顧人,也不太會說好聽的話,隻是每天的讓她忍耐,說是隻要離京城遠遠的,他們才會安全。
驚雷還說他有錢,有很多很多的錢,他們可以在另外一個城市,重新換一個身份,開始新的生活。
馬車的顛簸,使得肚子越來越大的她異常的痛苦,日日翻江倒海似的嘔吐,就連黃膽水也吐了出來。
當看到父親出現在麵前時,她的心裏,無悲也無喜,隻有一種走到人生盡頭的莫名的解脫感。
一碗打胎藥,她的兒子化為了一團血汙。
她哀痛欲絕地陷入了瘋狂,日日抱著枕頭,想象著那就是自己的兒子,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高高的鼻子,一定像是驚雷那般的俊朗。
某一日,她突然清醒過來,這種清苦的日子也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人生,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人注定要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
她現在還愛著驚雷,一如當初。
她知道驚雷已經死了。
她靈魂的一部分已經隨著他走遠,消失在泛濫成災的暗河裏。
但是她還活著,她的人生,還要繼續。
“大丫頭,你醒了。”
李夫人走進屋子,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李大姑娘眼眶濕潤了,她知道母親頂住了多大的壓力,才能夠將自己帶回家裏。
“娘。”
李夫人摸了摸李大姑娘的額頭,道:“還是有點發燒。”
李大姑娘笑道:“我已經感覺好多了。”
李夫人笑笑,道:“餓了吧,我給你做了燕窩粥,起來吃吧。”
丫鬟將李大姑娘扶起身,又在她的身後墊了一個半新不舊的秋香色繡萬字不到頭迎枕。
李夫人從嬤嬤手裏拿過燕窩粥,一勺一勺地喂給李大姑娘吃。
“你打小兒就身子弱,小產之後在家廟裏又失於調養,以至於種下了病根。如今你回來了,正好連上舊病一起治了。”
李夫人的心思,李大姑娘留在府裏的時間,能夠拖久算多久,實在不成了,再做打算。
李大姑娘小口小口地吃著,香甜的燕窩粥,她已經許久沒有吃過了,久得已經忘記了當初的味道。
很快,一碗燕窩粥便吃完了。
李大姑娘溫聲道:“娘,您歇息去吧,別為了我累壞了身子。”
李夫人看著李大姑娘,笑道:“不累,娘照顧著你又怎麼會累?”
李大姑娘心裏一暖,說到底,世上最關心自己的,任何時候對自己都不離不棄的,就隻有母親了。
就在這時,丫鬟走進屋來通傳道:“夫人,大姑娘,二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