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答案在管事的意料之中,饒是他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紀夫人竟然會包庇陸之南和謝聰。
管事畢恭畢敬地對紀夫人道:“打擾夫人了,還請夫人早些歇息。”
說完,管事便帶著護衛退了出去。
木門關上,屋子裏又恢複了一貫的沉默。
“他們走了,你們出來吧。”
紀夫人的聲音冷如冰霜。
陸之南和謝聰從臥室裏頭走出,兩人朝著紀夫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謝夫人。”
紀夫人抿著唇,道:“穿過竹林,便是後門,後門之外,有一條過道,沿著過道一直走,便是東北角門。”
謝聰道:“夫人今日之恩,我們兄弟來日必將報答。”
聞言,紀夫人臉上浮現出一抹慘淡的笑容。
“不必了,就當是我為他積德吧。”
說著,她站起身,放下手裏的繃子和針線,走到大慈大悲觀音像前,雙手合十,口中默默地念誦著經文。
陸之南看著麵前這位可憐又可悲的婦人,她那深切的哀痛並不需要言語,仿佛已經深深地烙印在靈魂裏一般。
話語在陸之南嘴邊轉了一圈,他終於說道:“夫人,府上的小公子……”
紀夫人的念誦聲一頓,轉過頭來,看著陸之南,急聲道:“你見到我兒了?”
那如同死水無瀾的眼眸驟然放出光彩。
陸之南默了默,道:“見到了。”
“他好不好?”
紀夫人急切地問道。
陸之南低垂下眉眼,沉默不語。
紀夫人的身體一晃,搖搖欲墜。
“他當然不好,他又怎麼可能會好……”
淚水已經將她的眼睛迷糊。
謝聰見了,也是於心不忍。
“夫人,您要多保重。小公子他……”
謝聰張著嘴,卻怎麼也說不出安慰的話。
方天師說了,活死人在被降頭師煉製的過程中,本身的魂魄早已經破碎,與另外一個靈魂融合。而且他殺人如麻,犯下的血債冤孽罄竹難書,是絕對逃脫不了天道的懲罰的。
紀夫人忽然上前,骨瘦如柴的雙手竟然很有力地抓住了謝聰的手臂,聲音嘶啞地道:“我兒有冤,我兒有冤。”
謝聰感覺傷口疼痛非常,可卻又不忍心將她甩開,隻得生生地忍著。
“我兒他是個很聰慧,很可愛的孩子,他三歲就能背誦三字經,他說將來,他要考狀元,光宗耀祖……”
紀夫人淚流滿麵,喃喃地說道。
陸之南歎息一聲,上前扶著她,將她帶到繡墩上坐下,溫聲道:“夫人,您冷靜些。不瞞夫人,今日我們兄弟夜探紀府,為的便是貴府的小公子。夫人您可知道,小公子如今的情況?”
紀夫人抬頭看著陸之南,雙目通紅,仿佛流的不是眼淚,而是心頭鮮血。
“三年前,紀綱就曾對我說,我兒的時辰八字和根骨經脈十分特殊,乃是天降大任之人。那時我並沒有放在心上。
兩年前,暹羅國的降頭師文差來到府裏之後,紀綱說,要把我兒……要把我兒……
我不願,便與老爺大吵大鬧……可是我沒用,什麼都阻止不了,是我害了我兒……是我害了我兒……
我兒被他們帶走了,我再沒有見過他。之後無論是在鎮江城,還是在金陵城,我都是被幽禁起來的。
我兒如今,怎麼樣了?”
陸之南斟酌著說道:“夫人,小公子如今入了邪道,他殺了很多人。”
紀夫人痛苦地合上雙眼,嘴唇哆嗦著說道:“果然是這樣……
當初,紀綱說,降頭師文差做法,能將我兒變成為一個刀槍不入,武力高強,以一人敵萬軍的戰神。隻要付出些許的代價……
我不相信,世上哪有不勞而獲的事情,何況我兒還是個總角小兒,何德何能能成為以一人敵萬軍的戰神。而且那文差看著陰森可怖,根本就不是個好人。
果然是這樣……”
謝聰疼得齜牙咧嘴,他可還沒忘記活死人那截斷臂,如今還掛在他的肩膀上。
“夫人放寬心,降頭師文差作惡多端,已經被我們兄弟給殺了,也算是為您出了一口惡氣了。”
紀夫人猛地睜開眼睛,聲音尖銳地道:“謝小將軍說的可是真的?”
謝聰點點頭。
“自然是真的。”
紀夫人“噗通”一聲跪倒在陸之南和謝聰跟前,唬得他倆連忙上前,將紀夫人扶起。
陸之南說道:“夫人,今夜我們兄弟趁著紀大人外出之機夜探。如今我們必須要離開了,否則,等到紀大人回來,我們隻怕就走不了了。”
“你們快走,快走。”
紀夫人催促道:“據說降頭師文差在暹羅國的地位很高,紀綱對文差是百依百順,有求必應,你們殺了他,紀綱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紀夫人對於紀綱的為人性格,是很了解的。在他儒雅風流,彬彬有禮的假麵具之後,是兩麵三刀,心狠手毒。
陸之南從懷裏掏出一張驅邪平安符,交給紀夫人。
“夫人,這黃符您收好。您若是願意,可以拿著黃符,到仙鶴街,醉仙樓。”
紀夫人凝視著掌心裏的黃符,自言自語地道:“仙鶴街,醉仙樓。”
片刻之後,她將黃符貼身收好,眸光是許久未曾有過的堅定。
“我明白了。多謝陸小侯爺,謝小將軍。你們快走吧,別耽擱了時候。”
陸之南和謝聰出了屋子,搜查紀夫人院子的護衛們都已經撤走了。按著紀夫人的提點,陸之南和謝聰一路無驚無險地出了紀府。
走在長平大街上,當繁華散盡,歲月的斑駁便輕輕地擱淺在幽深的靜謐裏。
“陸之南,你這一回可是自作主張了。”
謝聰指的,是陸之南將驅邪平安符交給紀夫人,並指點她到醉仙樓找方淼淼的事情。
陸之南輕輕地歎了口氣。
“她是可憐人。”
謝聰不以為然。
“世上可憐人多了去了,你能幫得了幾個?”
陸之南仰頭,望向深邃的虛空,並未回答謝聰的問題,而是感慨地說道:“那孩子,也是可憐人。”
謝聰沒有否認。
“活死人殺人如麻,可罪魁禍首,是紀綱和降頭師文差。他是個孩子,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沒有選擇,也是為人所害,也許,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