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淼淼神色嚴肅。
“謝小將軍,你沒有說錯。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又怎麼會恰到好處地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劉誠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方天師,你的意思是,咱們的人裏頭,有奸細。”
這話一出口,劉誠連忙捂著嘴巴,眼珠子滴溜溜地一陣亂轉,半晌之後,才放下手,不自然地笑了笑。
奸細。
謝聰不自覺地拽緊拳頭。
“我們在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商量計劃的時候,並沒有避著別人,誰能想到,我們身邊的同僚裏,竟有人和活死人是一夥兒的。太可怕了。”
方淼淼的眼眸透著一股犀利。
“也許活死人的操縱者,就隱藏在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裏頭。”
這一個結論,讓人覺得既可信,又可怕。
謝聰咽了口唾沫,道:“那個人,會是誰?”
陸之南陷入了自己的思索裏,他隱隱有一種感覺,已經摸到了真相的邊沿,可是卻隔著一層紗,總是看不清。
鎮江城,受害者,活死人。
金陵城,受害者,小男孩,鬧鬼,回鄉。
碎片似的線索被一點點地拚湊起來,指向一個人,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陸之南的心沉到了穀底。
紀綱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他身材中等,相貌端正,麵上總是帶著和煦的笑容。
當時陸之南初到錦衣衛,被授封為正三品錦衣衛同知。他年紀輕,加上身份尊貴,錦衣校尉們對他的態度是有禮而又疏遠,是紀綱教會他如何在錦衣衛裏頭贏得尊重和接納。
熟知紀綱的人,都知道他不好惹,他膽略過人,而又詭計多端,野心勃勃而又心狠手辣。
據說陽武侯曾經因為和紀綱爭奪一位美女,被紀綱打得差點腦袋開裂而死。浙江按察使被紀綱構陷,以謀反的罪名被誅殺。
這樣的一個人,會是隱藏在幕後,操縱活死人的黑手麼?
那個被製成活死人的孩子,又是誰呢?
陸之南並沒有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在他心底裏,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
紀府。
陰氣積聚而成的寒霜,在枯草上、葉脈間凝結。純潔的,清澈的,閃爍著薄薄的微光,在這緩緩凋零的時光裏。
那些黑瓦白牆,依稀的影子沉默著,像是一個深深的烙印,篆刻在空曠的大地上。
富麗堂皇的亭台樓閣,飛簷翹角上那精致無比的雕刻,仿佛在無聲地述說著這座府邸主人的榮光。
抄手遊廊的盡頭,是一池湖水。
湖岸邊,種了一排楊柳樹。
似乎有嫋嫋的輕煙從水平麵上生起,承載著往昔的縹緲。
廊下,紀夫人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煙灰色緙絲襖裙,烏發挽成一個纂兒,坐在太師上,遙遙地望著院子裏那繁華落盡的花樹。
垂下眼簾,紀夫人撫了撫本就很平整的裙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不知是心傷還是嘲諷的笑容。
她如今錦衣玉食,可她最為珍愛的兒子卻沒有了,她活在這世上,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還記得,她嫁給他的那一年,隻有十七歲。
他承諾會愛護她一生一世,讓她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他做到了,可惜她卻不想要了。
紀夫人長長地歎息著,他的本心變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在他投靠了燕王之後,得到了信任。
也許是在他成為了錦衣衛指揮使之後,大權在握。
也許他從未對她有過真心,那些噓寒問暖,舉案齊眉,不過是一出戲。
他絕情和狠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竟然生生地害了自己的兒子。
他們的兒子,才五歲,活潑可愛,聰明伶俐,每天都會圍繞在她的身旁,親熱地喊娘親。
如今,這孩子卻變成了一個滿手血腥,隻會殺人的惡魔。
孩子冤屈,一刀一刀地刻在她的心頭,曾經的枕邊人已然是她今生最大的仇人。
她恨不得一口咬斷他的喉嚨,為兒子報仇。
“啊。”
一聲尖叫淒厲得快要將耳膜震碎。
是兒子。
紀夫人猛然站起身來。
她的心痛得快要裂成兩半。縱然是惡魔,也還是她的兒子。
不知他如今,正承受著怎樣的苦難和折磨。
淚水湧出了她的雙眼。
“來人,來人。”
紀夫人高聲喝到。
幾個小丫頭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屈了屈膝,道:“夫人。”
她厲聲道:“把院門打開,我要出去。”
院門上掛著一把沉重的銅鎖,讓她有苦不能說,有冤無處訴。
小丫頭顫抖著聲音,說道:“夫人,老爺有令,院門不能打開,您不能出去。”
這樣的場景,幾乎每一天都會上演。
紀夫人抬手拿起手邊的茶杯,就往丫頭身上砸了過去。
“開門,我要出去。”
丫頭木然地站著,不躲也不藏,任那茶杯打在額頭上,沁出了微微的血點。
“夫人,老爺有令,院門不能開,您不能出去。”
小丫頭咬著唇,低聲道。
違逆夫人,最多隻是挨一頓打罵,違逆了老爺,就會被扔去喂狗。
是真的喂狗,城外亂葬崗上的野狗,以腐屍為食物,落到那步田地,真正是屍骨無存。
紀夫人的胸口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焰,她雙眼通紅像是要滴出血來。
抬手,一巴掌狠狠地甩在小丫頭臉上,耳光勢大力沉,小丫頭的臉頰霎時紅腫一片,耳朵也嗡嗡作響。
小丫頭仍舊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夫人,您消消氣。”
“滾開。”
紀夫人尖叫著。
伸手捧起一個青瓷花瓶,狠狠地砸在地上。
瓷器碎裂的聲音,清清朗朗地回旋。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似乎心裏好受了一些。
一個接一個,紀夫人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她能夠看得到,夠得著的擺設器皿全都砸在了地上。
反正到了明天,又會有一批新的器皿擺放在這裏。
四處一片狼藉。
紀夫人癱倒在地上,重重地喘著粗氣。
突然,她眸光微閃,飛快在地上撿起一塊鋒利的瓷器碎片,高抬起手,就要往手腕上割去。
小丫頭們悚然一驚,連忙一擁而上。
“夫人,您不能做傻事啊。夫人……”
紀夫人的手被牢牢地抓住,碎片應聲而落。
她淚流滿麵,如今的她,連死都不可以了麼?
仿佛看見一把刀,將自己的心割得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