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鬼邪長籲一口氣,眼光悠遠,似乎望進虛空,幽幽道:“何昊與我成親之前,曾有過一個未婚妻,那女孩和他青梅竹馬,感情深厚。何昊的未婚妻家境貧寒,她和母親一直在我們家開的染坊裏做工。我三哥偶然間遇見她,對她一見鍾情。
那時候,父親開始張羅我的婚事,我們家裏財富不缺,所以父親就寄望能夠和一門清貴的詩書人家結親。何昊是城裏小有名氣的才子,父親對他很是看重。但是因為何昊的婚約,也使得父親頗為困擾。
我三哥性格魯莽,做事不顧後果,他想著如果能拆散了何昊和那女孩的婚約,那麼他就可以娶了那女孩,而我也能夠順理成章地嫁入何家,一舉兩得。
於是,三哥他不斷地糾纏那女孩,被屢次拒絕也毫不氣餒,後來,他酒後一時衝動,把那女孩強暴了……
那女孩性格剛烈,當天夜裏就上吊自殺了。
據說何昊一手操辦了那女孩的喪事,而我三哥對那女孩極度愧疚,自此之後,性情大變,開始吃齋念佛,竟有幾分看破紅塵的念頭了。
後來,我與何昊成親,也曾旁敲側擊地問過他,但他神色淡然,一副舊事不願再重提的模樣,我便以為,他已經放下了。
直到今日,我方才明白,他不是不願重提舊事,而是將舊事化為了仇恨,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直到今日,我方才明白,我一直看錯了他。我本以為,他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王家的財富,卻隨意地踐踏著我的真情。但其實,他是一個善於隱忍,心如蛇蠍的狠人。為了迷惑我,為了打消王家對他的戒心,他帶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麵具,到底哪一個何昊是真?哪一個何昊是假?”
一塊塊記憶的碎片,終於將當年的是非恩怨拚湊完整。何昊到底是有情,無情,絕情,真的是難以訴說分明。
月上柳梢。
皎潔的月華透過婆娑的葉子,印下一個個混沌的、散漫的陰影。
方淼淼凝視著鬼邪,沉聲道:“鬼邪,這事兒你打算怎麼辦?”
問的,是對何昊的處置。
鬼邪沉吟了片刻,聲音極輕:“我不知道。”
何昊對王家刻骨銘心的仇恨,來源於他對死去未婚妻的一往情深。若不是鬼邪的三哥犯下了大錯,何昊也不至於如此偏激。
但何昊的報複,也讓包括鬼邪在內的許多無辜的人受到了傷害,就這麼放過了他,即便鬼邪願意,王氏一門也不會同意。
冤冤相報,仿佛就這樣進入了一個難解的循環裏頭。
隻聽鬼邪緩緩地又說道:“方天師,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話裏有無奈,也有無助。
方淼淼不由得一聲歎息,道:“眼下,還是先將勾魂滅運陣給破了吧,王氏一門的氣運衰落已久,重新培養,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至於其他的事情,以後再慢慢考量。”
鬼邪想了想,覺得也隻好這樣了,便道:“有勞方天師。”
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言的陸之南開口問道:“方天師,要破勾魂滅運陣需要些什麼準備?”
方淼淼道:“既然勾魂滅運陣對付的是王家,那麼就需要王家的嫡親血脈來破解。”
陸之南回頭,對王波道:“王家的嫡親血脈在蘇州城,你能盡快接到金陵城嗎?”
方淼淼和陸之南都是為了王氏一門的事情在忙碌,王波很識趣,連忙道:“姑祖奶奶的二哥和二嫂尚在,雖然年老,但前來金陵城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我立刻回府,將事情回稟我的父母,請他們到蘇州去接人。”
為了破解勾魂滅運陣,為了王家僅存的血脈,為了王氏一門,別說是年老體弱,就算是半死不活,哪怕是爬,也要爬著到金陵城來。
陸之南道:“好,那你馬上去辦。”
鬼邪心中百感交集,萬萬沒想到能與二哥二嫂再次相見,自然萬分激動,然而她現在已經是這幅怪物的模樣,不知會否嚇壞二哥二嫂?
王波來到鬼邪跟前,輕聲道:“姑祖奶奶,若是您不嫌棄,便到我家裏暫住吧,親人重逢,我父母會很高興的。”
方淼淼見鬼邪猶豫,便道:“王波是一片好意,不過,到底是人鬼殊途。你們一家都是普通人,和鬼邪生活在一起不合適。這樣吧,鬼邪先到醉仙樓住下,秀泉山路途遙遠,來來往往也多有不便。”
方淼淼的話,讓鬼邪暗暗地鬆了口氣,幾十年的歲月,她孤僻慣了,再也無法融入熙熙攘攘的凡塵俗世。
當下,她也不與方淼淼客氣,幹脆地應道:“如此,便打擾方天師了。”
王波雷厲風行,立馬趕回家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王府老爺和太太,老兩口一聽這事,都驚呆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緩過來。
由於事情也牽扯著王氏一門的蘇州主家,所以王府老爺決定親自到蘇州去一趟。
十天的功夫,王府老爺終於將人給接回了金陵城。
這一日,沉甸甸的烏雲重重地壓在天際,光線暗淡,四周一片灰蒙蒙的。
眾人又再聚首在王家老宅裏。
當年年輕而又英姿勃發的二哥,嬌媚而又風華正茂的二嫂,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對瘦弱的,佝僂著身體的老人,鬼邪隻覺得有一股鈍鈍的疼痛,仿佛從已經無法搏動的心髒洶湧而出,彙入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她的雙眸盈滿了淚水,哽咽著道:“二哥,二嫂。”
二哥容顏蒼老,皮膚像是樹皮十分粗糙,皺紋溝溝壑壑的,十分的深刻,他一見鬼邪,不禁老淚縱橫。
“小妹,真的是小妹。”
淚水宣泄著悲傷,但這是相聚的時刻,是快樂的時刻,怎麼能放縱自己的情緒,讓快樂蒙上悲傷的陰影。
鬼邪的經曆,二哥二嫂已經聽王府老爺說了一些,但聽見鬼邪的嘴裏說出來,又是別樣的心情。
她隻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最大的心願便是幸福平順地度過一生。如今所謂的強大,隻是一種無奈,沒有依靠的無奈,不得不自己保護自己的無奈。
鬼邪的胸腔燃燒著一團烈火,她咬著牙,恨聲道:“何昊惡毒,將我們一家人害得這樣慘。二哥二嫂,你們放心,我一定會為父母親人討回公道。”
不料,二哥擺擺手,歎息著道:“小妹啊,二哥二嫂隻盼著你能過得好,過得自在。至於何昊,他作惡多端,必會受到上天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