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蘭擎接過傭人盛好遞過來的一碗湯,仿佛是在不經意間隨口問道。
黎清寧笑了笑,說:“沒什麼,可能是孕期反應吧。”她手裏拿著筷子,在盤子裏來回撥弄著,卻始終沒有夾起來吃一口,表情看起來有些虛弱。
她極力掩飾著自己內心的不安和悲哀,強裝鎮定地吃完這頓晚飯,但是一頓飯下來,還是心累不已。
就像她說得一樣,確實沒什麼事,隻不過,這一整晚,她腦海中不停浮現出封遲那張消瘦的臉,他眼中的空洞,還有那些僅剩的情緒,應該可以定義為一種濕漉漉的絕望和悲傷。
好,讓我們把時鍾撥回到六個小時之前。
黎清寧剛剛帶著茜茜跟家庭老師微笑著揮手告別,看著她坐上蘭擎派的車子消失在別墅區內,一切都安靜平和而自然,直到她們轉身打算走進別墅的時候,看到了封遲的車子停在了別墅的大門外。
管家看了看從車上走下來的封遲,他當然記得先生之前的吩咐,於是邁開步子打算請他回去。但是黎清寧卻叫住了他,說:“請他進來吧。”
他看起來好像很不好的樣子,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眶深陷著,臉上沒有一點之前那種意氣風發的光澤。
黎清寧吩咐小紅帶茜茜上樓之後,便在封遲對麵坐了下來,還親自把一杯紅茶放在他的麵前。
他臉上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有點陌生,麵前的這個男人,好像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不把整個世界放在眼裏的紈絝少爺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深沉的成熟男人,現在,他是一個渾身散發著悲傷氣息的成熟男人了。
坐在黎清寧的麵前,他忽然有些局促,甚至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卻始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黎清寧先輕聲開了口:“他……他怎麼樣了?”
封遲原本垂著眼簾看著桌上紅茶氤氳的熱氣,想著該如何開場,但是她猝不及防地拋來這個問題,他抬起頭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眸子中帶著些許驚訝。
他看著黎清寧輕輕咬了咬嘴唇,然後神情極不自然地將眼神隨意地落在客廳的某個角落,緩緩開口說:“不太好……醫生說……如果不盡快進行移植手術的話,可能……可能就……”那個後果,他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所以你今天來找我,就是想告訴我這些?”她不禁挺直身子,眼神遊離在空中,最後淡淡地落在他的臉上。
封遲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說:“嗯……我配型沒有成功,而且……目前為止國內也沒有合適的肝源。”
她纖長的睫毛在空中輕輕顫抖了幾下,淡淡地“哦”了一聲。
整個晚上,蘭擎表現得一切都無比正常,仿佛沒有注意到黎清寧眼中深邃的悲傷和憂愁。在她洗澡出來之後,蘭擎正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房間裏流淌著一陣熟悉的音樂聲。她記得,封逸飛告訴她這是自己母親當年最愛的音樂。可是,他怎麼會知道?
她輕輕走到床邊,在他的身邊躺了下來,頭抵著他的臂膀,頭發還帶著沒有吹幹的濕漉漉的觸感。一段男聲的俄羅斯民謠,伴隨著如同一匹老舊絲綢一般有質感的音樂聲流淌進耳朵裏,飄滿了整個房間。
她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靜,一瞬間像是看見了很多穿著厚厚皮毛的俄羅斯人,走在黃昏的積滿白雪的街道上,他們低頭匆忙趕著路,眼中卻帶著特別的堅定。周遭還有很多馬車經過,有高大的光禿禿的樹木,大雪充斥著整個城市,天地之間都籠罩著茫茫的白色。
原先聽這首曲子,她隻覺得平和而安靜,但是如今卻聽出了幾分悲傷和讓人心碎的意味。
“蘭擎,你知道我……我爸爸病情惡化的事情麼?”她仰起頭,望著他沉靜的側臉,輕聲問道,他雖然閉著眼睛,可是她知道,此刻的他跟自己一樣,無比清醒。
他的眼皮動了動,但是依然沒有睜開,輕聲“嗯”了一聲。
“你知道?”她睜大眼睛,側過身子看著他,聲音稍稍提高了幾個度。
他緩緩睜開眼睛,伸出手攬著她的肩膀,說:“我知道封遲今天來過了,從你今晚的表現,我就猜出了些許,我知道你一定會跟我說的。”
就在這一瞬間,她整個人軟了下來,就連臉上一直繃著的表情也終於垮了下來,難過得那樣明顯。
她靠在他的懷裏,說:“可是我才剛剛知道了世界上這個人的存在,我不想讓他離開。”
“清寧,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的生死過往,並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夠挽回的,順其自然吧,我會盡力幫他的。”他下意識地握緊她的肩膀,將她抱得更緊,牢牢地箍在自己懷裏像是害怕下一秒她就從自己身邊消失一樣。
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膛,聽著他強健有力的心跳,低聲說:“可是,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眼前離開卻什麼都不做。”她的聲音那麼輕,淹沒在他的心跳聲中,更像是自言自語。
日子雖然一刻不停地都在往前走,但是冬天仿佛格外頑固地停留在這座城市,那些春天的跡象也不過隻是一些假象而已,一切依舊都還是冷冰冰的模樣。
清晨走到門外的時候,仍然會有一大股寒氣從四麵八方襲來。清晨蘭擎走之後,她站在客廳的落地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一片寒冷,玻璃上還帶著些許水蒸氣,有些模糊,窗外的景色看起來像是模糊的油彩。
她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張安詳平和但卻蒼老的臉,突然有些害怕,害怕他就這樣突然離開了自己的生命。她過了二十多年,她上一次這樣害怕,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就算是從天台上墜下去的那一刹那,她也不曾這樣害怕過。
很多時候,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的人生,就像是電影裏配樂的敘事片段一樣,鏡頭從每一個人的身上和臉上一個個切過去,然後繞了一圈,再一次轉回來,沒有任何對白,沒有台詞,每個人都隻是悲傷地沉默地出現在這些背景音樂覆蓋著的鏡頭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