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後蘭擎出現在別墅的時候,黎清寧正窩在沙發上畫畫,茜茜在一旁的沙發上擺弄著她的芭比娃娃,小可就乖巧地臥在沙發旁。
一切看起來都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如果沒有那個消息的話。
管家走到他身邊,恭敬地微微鞠了一躬,剛要開口問候,卻看到蘭擎衝他擺擺手示意他先去忙。
他輕輕走到黎清寧身後,她手裏握著鉛筆在畫冊上不停地描繪著,那麼認真,以至於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變化。
畫上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臉上帶著燦爛的笑意將一個小女孩舉過頭頂,那個小女孩笑得眉眼彎彎的,整個畫麵洋溢著幸福和思念,上麵的兩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尋常父女一樣。他知道,陳叔在她心裏的位置,就像是父親一樣。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他一隻手覆上她的肩頭,稍微用力捏了捏她的肩膀。
黎清寧的身體先是一僵,轉過頭看到他的臉之後,才徹底放鬆下來,把畫夾放到一旁,嘴角扯出些許弧度,但是那個笑容裏卻帶著些許淒清和悲傷。
“我是不是很沒用啊,沒有你在,我甚至都不敢一個人去麵對陳叔……”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歎了口氣,視線始終落在她勾繪出的那個高大的背影上,“他為我們家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是到最後,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都是孤孤單單的,沒有一個人陪在他身邊,我……”
說到這裏,她的肩膀又微微地抖動起來。
他的手心溫熱,輕撫著她的背,仿佛有能夠瞬間治愈人心的力量一般,讓她一度激動的情緒稍稍地平複了下來。
“別太難過,陳叔為了你們家付出了大半生,也許這對於他來說,更是一種解脫。”
看著她點了點頭,他皺起的眉頭才舒展了些,說:“你帶茜茜去換好衣服,我們去送送陳叔。”
蘭擎坐在沙發上沉思著什麼,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黎清寧已經帶著茜茜換好了衣服從樓上走下來。
她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絲絨套裙,外麵穿了一件黑色大衣,鞋子也換成了黑色的中跟鞋,茜茜身上的衣服看起來也素靜極了。
他站起身來走到她的麵前,抓起她的手才發現她的手冰涼冰涼的,白皙而纖長的手上布滿了清晰可見的血管。
“我們走吧。”
“爸爸我們去哪裏呀?”茜茜看著黎清寧臉上有些憔悴的神色,望著蘭擎問道。
他俯身一把將茜茜抱起來,說:“我們去給一位伯伯送別啊。”
這座城市忽然下起了霧,整個城市都籠罩在濃濃的白色之中,像是浸泡在一鍋湯裏,白茫茫的一片。
車子上靜悄悄的,廣播裏播報著天氣,說短期內會有大麵積的霜降,氣溫也將隨之急劇下降。
冬天真的要來了。
這個寒冷的季節,每次降臨的時候都悄無聲息,又像是沒有盡頭一樣,持續地肆虐著人們的皮膚,眼睛,還有心靈。
天地之間一片混沌的白,像是人們吐出來的瞬間成冰的鼻息,而此刻黎清寧的內心,甚至比這一片霧氣還要寒冷幾分。
蘭擎側過頭看了看黎清寧平靜的麵容,伸出手握住她,她的手果然比剛剛在別墅裏還要涼。但她卻輕輕把手縮回了大衣裏,不動聲色地把頭撇向窗外。
她總是如此,在最脆弱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想要縮進自己厚重的殼裏,讓任何人都看不到自己,這樣別人也就看不到自己最柔軟的傷疤。
汽車緩緩地啟動了,朝著安康療養院開過去,那裏即將進行一場隻有他們三個人參加的葬禮。
黎清寧伸手把車窗搖了起來,將車外熙熙攘攘的雜音隔絕在外。
她知道陳叔還在等著她,雖然他已經永遠地睡去了,雖然他再也無法看到她之後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可是她知道,他一定還在等著自己。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無數的秘密,就像是不安分的太陽黑子一般,一陣陣地卷起熱烈的風暴,掃蕩著圍繞著它旋轉的小小星球,所有被掩埋在歲月中不可言說的真相,最終,還是會有命運這隻大手一點點地解開掩蓋著它的神秘麵紗。
療養院開在距離市中心很遠的郊外,他們剛剛下車,就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冷空氣,幹冷的空氣極速流動著,吹到人的臉上就像是一把把小小的鋼刀劃過一樣。
黎清寧不禁裹緊身上的大衣,蘭擎一手抱著茜茜,一手攬著她的肩膀,頂著郊外的寒風,穿過療養院前一片因為氣溫過低已經有些荒蕪的草地,也許是因為郊區太過淒清的緣故,草麵上仿佛還結了一層薄冰。
她抽了抽鼻子,跟在蘭擎身邊走過療養院前的那段石板路。她的高跟鞋在石板上敲出噔噔噔的響聲,那聲音回蕩在郊外的空氣中,然後消失,顯得寂寞而又淒涼。
院長看到蘭擎之後,連忙迎了上來,點頭哈腰的十分熱情。
因為住進來了這位老人,蘭擎給這家療養院足足捐了三百萬,所以他再熱情也都是有道理的,就算是他跪在陳叔的屍體旁邊痛哭個三天三夜,也不是沒有理由。
蘭擎隻是禮貌性地對院長點了點頭,他對外人向來如此,一臉冷傲,看起來高高在上如同上帝一般,就連說話都是惜字如金,“陳老先生呢?”
“蘭總裁放心,陳老先生的遺體我們已經妥善地安置在停屍房了,我們已經為他老人家安排了葬禮儀式,等您和太太吊唁過之後,就可以讓老人家入土為安了。”院長臉上堆滿了恭謹的笑意,殷勤地說道。
蘭擎輕輕點了點頭,轉過頭看著黎清寧的時候,表情立即柔和了下來,輕聲說:“我們去送陳叔最後一程吧。”
在進去之前,黎清寧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郊外的天空看起來灰蒙蒙的,厚重的淺灰色雲朵被風卷動著變幻莫測,不停地從頭頂飄過。
一切都是過眼煙雲吧,還有什麼,是真正能夠留得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