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紙張應該是用一整個大森林製成的，密密麻麻地堆積著，雜亂無章地擺放著，幾乎下一秒就能夠將她吞噬。
黎清寧仔仔細細地清理了架子上的灰塵，將那些淩亂散開的畫稿重新堆疊成整齊的矩形。
在她整理到比較靠裏的櫃子的時候，一摞畫稿吸引了她的眼球。
這些畫稿應當是有些年頭，紙張微微泛著黃色，紙上的線條已經不是很清晰了，但是紙上的一比一劃看得出都是用心之作。
每一筆，都飽含深情，力透紙背，每一張畫稿的下麵都用花體的英文寫著“justforyou，mylove”，但是並未署名。
畫稿上，是成套首飾的設計圖，這樣繁複的花紋即使放在今天也十分入流，絲毫不遜色於那些大牌設計師以及能人名家。
可是她自學設計這麼久，蘭氏所推出的經典款她也曾一一仔細研究過，卻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一個係列的身影。
這樣華美絕倫的設計如果真的有實物的話，必然價值連城。
就這樣，她捧著那一摞畫稿看了許久，始終不舍得放下，它們就像是曾經風華絕代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的婦人，對終於發現她的黎清寧緩緩地講述這一個塵封了多年，鮮為人知的故事。
等她灰頭土臉地鑽出資料庫的時候，竟然已經過了中午，直接到了晚上的下班時間。
她竟然就這樣在一個密閉的屋子裏待了整整大半天，一天沒有吃飯，此刻終於感覺到了來自胃的抗議，肚子也“咕嚕咕嚕”地跟著附和。
來來往往的同事看著這個像花生一樣，身上罩著白色的手術服，頭上帶著防塵帽的女人，都暗自猜測她是不是在醫院接生完之後直接衝進蘭氏找孩子父親的。
但是看著她手中提著的保潔桶，便很快明白了，原來是公司新來的，長相清秀的保潔阿姨。
黎清寧就在這種目光注視之下，一路低著頭回到辦公室，在衛生間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收拾得可以勉強入眼。
這時候辦公室裏已經沒有人，就連平時對桌那個娘娘腔的男人，桌上擺著的景觀小金魚，今天都不見了蹤影。
看了看表，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她邁著軟綿綿的步子走出公司，卻驚奇地發現蘭擎的車子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停在門外。
想到中午的時候她沒有去二十八層，而蘭擎也沒有派李琳來找她，想必這一次是真的惹惱了他，心裏又是一陣絕望。
正當她考慮著究竟要怎麼回去，以及晚上要怎麼麵對蘭擎的時候，一輛奔馳停在了她麵前。
車窗搖下來的時候露出了阮斐韓那張熟悉的臉，現在整個城市已經華燈初上，可是他仍舊是一臉的陽光燦爛，明媚無比。
“清寧，上車吧，我是特意來接你的。”
不知道為什麼，聽著他如此溫柔的語氣，想起的卻是前幾天他起身離開時陌生的冰冷的臉，以及那句“就當我看錯你了。”
但是，她還是無法拒絕，也無力開口分辯，於是拉開車門上了車。
阮斐韓一踩油門，蘭氏的大樓就在身後變得越來越遠。
車開出一段距離之後，黎清寧才察覺到不對，忙開口說：“你可能不知道，我住在蘭家別墅，這個方向反了。”
阮斐韓從後視鏡裏滿眼笑意地看著她說：“憑你和蘭擎的關係，我怎麼會不知道你住在蘭家別墅，今天我是特意來接你請你吃飯的，我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級的米其林餐廳定了位子，你就賞個臉咯。”
黎清寧一臉的尷尬和疑惑不解混雜成絕妙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心中的疑惑，於是隻好把身子往後一仰，靠在了車後座寬敞的座椅上，一臉要死也要吃飽喝足再做打算的樣子。
在後視鏡中看到她的樣子，他嘴角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幾分。
到了餐廳之後，她才發現就是上一次蘭擎帶著她來，還遇上了父親黎天豪和他的相好向娟的那個餐廳。
門口那個服務生恭敬地對他們兩個人欠了欠身子，微笑著說：“二位跟我來。”
雖然服務很周到，但是她總覺得，這些服務生看著他們兩個人的眼神，有一種捉奸的即視感，眼睛裏“唰唰”地閃爍著刺眼的光芒，一副“大家都懂得”的樣子。
服務生有意無意地將他們帶向了窗邊的位置，放下菜單的時候甚至朝他們上次去的那個豪華包間望了一眼。
種種無聲的舉動都是那麼的自然而然，甚至就連作為當事人的黎清寧都差點相信她確實是在偷.情，翻看菜單的手輕輕的，有一點鬼鬼祟祟的感覺。
她將碩大的菜單從頭翻到了尾，又從最後一頁翻到了頭，腦海裏始終回想著著下午在資料庫裏看到的那一摞畫稿，以至於菜單上精致的菜式一眼都沒有看進去。
“咕嚕咕嚕……”
她的肚子總是在這種安靜的環境下尋求存在感。
阮斐韓見她把菜單翻了一遍又一遍，忍不住笑道：“隨便點啊，不要怕吃窮我，雖然說生意遇到了瓶頸，但是一頓飯我還是負擔得起的。”
黎清寧被他的話拉回了現實，抬起頭看著那張依舊明媚如初的笑臉，發現他眼睛亮晶晶地閃爍著某種光芒望著她，才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已經翻看菜單很久了。
他錯以為她怕他付不起帳，而看著每道菜下麵的好幾個零，但她並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她覺得今天之後，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就是那種忽然看明白了上帝玩的這場遊戲的套路，但卻無能為力改變，於是從今往後隻能默默麵對，多說一個字，都是對體力和生命的浪費。
她輕輕對耐心站在一旁，又或者說是仿佛等待一場好戲上演的服務生，點了那天和蘭擎在一起時一樣的菜式。
“法式焗蝸牛……配菜……就和那天一樣。”
等到她說完，立刻察覺到有什麼不妥，看著服務生臉上漸漸變得更加微妙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是那天和蘭先生一起來的時候嗎？”服務生的語氣盡量保持著對客人隱私應該有的尊重，可是他的眼睛卻出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