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鏡中，她瘦了。
那繡著結香花的白色衣裙上，殷紅點點，和她煞白的臉色形成鮮明的對比，無名伸手觸上她的小臉，輕撫著她的輪廓。
阿樂，他的阿樂，這一生大概最不幸的就是遇見了他。
從她還未出生開始，從他在靈犀山內受著地心之火的煎熬時，她便因他差點沒辦法平安降世，兩萬餘年後她終於出生來到這個世上，卻成為三道六界、四海八荒第一廢柴，還是因他。
那時他想，沒關係，隻要她想，他幫她除廢柴之名，她不想，餘生他護她無憂，有他在廢柴又如何。
可是，她第一次見他時就身處險境；後來到玉清山，失足落水；無妄之地，生生替他挨了一劍；暗黑森林，他走後被窮奇圍攻；紫微垣，遭容芷毒手，險些喪命西海；如今，又受拔羽之痛！
“天尊若真的希望菱兒好，就請天尊離菱兒遠一些。”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日他從西海取避水珠出來，鳳輕語夫婦似已在外麵等了他良久。
“天尊，可否隨我們到丹穴走一趟。”鳳輕語說。
他們帶著他到了鳳鸞宮，取出一塊石頭來給他看，他自然曉得那是應生石，是阿樂的應生石，石頭赤紅發光，代表她的應生劫已經啟動。
他凝了凝眉，同他們道，“兩位放心，不管發生何事，我都會護她周全。”
應生劫又如何，若這劫是天命，他不介意逆天改命。
鳳輕語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天尊怕是…還不知道菱兒這個應生劫不是一般的劫，而是生死劫。”
她頓了頓，“怕是天尊也不知道，阿樂的生死劫便是天尊你。”
他怔了怔，青丘的女君想來不會信口胡言，可他那時是如何也不信的，“這不可能。”他脫口而出。
鳳輕語也不再言語，而是默默施了個法術，那應生石上便現出一副畫麵來，畫麵中他持七絕劍一劍刺入了鳳樂菱的心髒。
那是七絕劍，又是心髒的位置，這樣一劍足以讓她魂飛魄散。
無名詫異地看著那畫麵，久久都沒有說話。
他是不信的，不信他會傷害阿樂，他那一劍寧願刺向的是自己都不會刺向她的。
“天尊大概不曉得，菱兒還未出生時她的應生劫就曾啟動過，後來她總算平安誕生，我和爹爹便以為她的應生劫已經安然度過，但沒想到近日竟又重新啟動，赤紅色是菱兒的生命之色，這便意味著此劫是她的生死之劫。”
那時他才曉得原來她未出生時他就成了她的劫，如今更是她的生死劫。
他不信，可似乎她但凡同他扯上些關係，她就不會好過，從她元神出竅到靈犀山的地心之火中誤打誤撞地救了他開始似就已經如此。
他不信，可麵前又偏偏擺著那麼多的事實，一次次，似都在證明他是她的劫，他不敢不信，他不能不信，他不能拿阿樂的命去冒險。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絕望，他愛她，卻是她的劫。
“天尊若真的希望菱兒好，就請天尊離菱兒遠一些。”鳳輕語道。
他沒有說話。
“還請天尊放過菱兒，救菱兒一命。”蕭戰又懇求他。
他愛她，恨不得將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可她爹爹娘親卻求他放過她，救她一命。
這大概是這世上最悲涼的笑話。
“如何救？”他問他們。
“我和她爹爹曉得菱兒在天尊的心中有一定的地位，但還請天尊趁著為時未晚，忍痛不再同菱兒發生任何交集。”
若已經晚了呢，她不是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地位，她是霸占了他的整顆心，入了他的骨，他們可知他忍痛忍的是挖心刮骨之痛。
不過沒關係，隻要她安然無事。
“好。”他輕聲應道。
“多謝天尊。”鳳輕語和蕭戰同他道謝。
他沒再說話，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折回去，將才從西海取來的避水珠交到鳳輕語手上，“阿樂她生來為水所克，有了這個她便不用再忌水。”
“多謝天尊對菱兒的關愛和照顧。”大概他們除了“謝”已經找不到其他的話來說了。
“不要告訴她這避水珠是我尋來的。”他又補了句。
他們叫他不要再同鳳樂菱再有任何交集，他便從這一刻就開始記住了。
無名望著幻鏡中的人，是的，他沒有忘記她，他想過，卻終究沒有，舍不得是其一，更多地卻是害怕，他怕他忘了她之後他做了什麼傷害她的事，她痛，他卻心安理得地活不知中。
餘生他已經無法溫柔地對待她，他不能再那般殘忍地將痛苦留給她一個人，她的阿樂原本是一個多麼明媚嬌俏的女子啊。
自從遇見他之後，她開始多災多難，她的眼淚流不完一樣。
倘若這便是他給她的，他的確該放過她，挖心刮骨也要放過。
左手上的佛經不曉得何時已經化成了灰燼，無名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大手一揮將那幻鏡收了起來，起身離開了碧晨宮。
容芷正要趕回凡間，前麵卻忽然出現了一位白衣勝雪的男子，這男子即便是背對著她她也曉得是誰，不由地心肝都顫了顫。
“不是我，天尊。”她急忙解釋。
無名冷冷地看她一眼，“你大概是忘了我說的話。”
容芷嚇得驚慌失色，不知道為何，他明明是九重天之上的救世天尊，此時卻如地獄的修羅一般。
“真的不是我。”容芷拒不承認。
但無名似也沒要她的承認，一步步地走向她。
容芷見了魔鬼一般地往後退，她清楚地知道她逃不了了，一急口不擇言，“是鳳樂菱告訴你的對不對，她竟然敢告訴你，我跟她說若是敢告訴任何人便會受到我的詛咒，永遠都不能和你得到幸福。”
她“幸福”二字方方落下，整個人便被無名帶去了一個地方，她被他的靈力放開時聽見他道，“你在找死。”
然後她便瞧見原本被封印住的饕餮眨眼間掙脫封印，不，應該說是被人解開了封印，然後血盆大口直直地朝著她而來。
“啊！”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她被饕餮活生生地撕咬吞食了。
從此之後，這世上便再也沒有西海三公主。
臨死之前她終於曉得了一個事實，一個她怎麼也不願意相信的事實，他不是誰都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