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每天死去那麼多的人,修行者,神靈,包括真神,他們還是那麼固執的認為,不老不死不滅真的存在。
他知道人死了會到他這邊,修行者輪回時,也會走過他這一步,每天都有人死去,再生出來,所有的靈魂都是一樣的,隻不過是用不同的身份存在下去而已。
神又如何,終究還不是會跟他一樣,躺在床榻上等待自己的結局,他看不到,不代表別人看不到。
可能很慢,但會有這麼一天的。
一直以來,老冥王都算是個中規中矩的人,這些幾乎是詭異的想法一出現,說實話,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些看起來順其自然卻又像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他希望隻是自己的異想天開。
反反複複的想完這些,老冥王躺在自己生活了幾千年的地方,目光渙散了半響,最終閉上了眼睛,駕鶴西去了。
原來神靈將死之時,和人是一樣的。
他從前的妾室們,哭天喊地的抹眼淚,花了妝,腫了眼,多年的冥官鬼將們,冥界的小鬼們,齊刷刷的跪了一地。
並不隻是表麵上的應承,他們這些幾乎是一路看過來的心裏都明白的很,除去別的忽略不記,單單就憑他將本是囊中之物的冥界發展至一千六百多年後的如今,他有功,並且功不可沒。
他唯一的兒子,鄭重的點了點頭,將他已經僵硬的手小心翼翼的安放好,然後跪倒在床前,重重的磕了個頭。
他其實什麼都沒有說,可是他知道他想說什麼。
老冥王的遺體逐漸發白變得透明,最終變成一片零零星星的散光,徹底化作烏有。
什麼都沒有留下。
新冥王上位,隆重的舉辦了葬禮,整頓好一切,冥界秩序又回歸正常。
大概過了百年之久,忘川河的彼岸邊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之所以說是人,是因為第一個發現他的是岸邊上賣湯的孟婆。
一般來說,但凡是死了經過這裏的,無論你是牛鬼蛇神人或者神靈什麼的,隻要是死了,都會自覺的過來討一碗孟婆湯,就算是固執的不肯忘卻前世之事的,也會在一哭二鬧三上吊後自覺的過來喝碗湯然後拍拍屁股投胎去。
但是這一位可特殊的很,孟婆記得,他是和眾多臉色蒼白的遊魂一起過來的,孟婆看的第一眼,就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人嗎,這完全和人不一樣啊。
孟婆揉了揉發花的眼睛,還是感覺這人身上泛著一層光,莫名其妙的就想讓人跪下。
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大人物怎麼會到這呢,要不是就是冥王又派來視察工作的。
孟婆絮絮叨叨的安慰了自己半響,抖著手給排隊過來的遊魂一個個盛湯又敬業的先安慰後恐嚇,軟磨硬泡的勸其喝下趕緊投胎去,好在新領導派下來視察工作的大人物麵前刷刷好感度。
原本一個時辰就能做完的工作,她硬是給磨了半日。
撐船的擺渡人一邊看著,就覺得奇怪,孟婆這臭脾氣的老太婆,不喝的通常不都是二話不說給灌下去嗎,這今兒個是怎麼了,太陽打南邊出來的,居然這麼有耐心,還一個個的慢慢來。
他心裏奇怪,又著急送完這批趕緊回家吃飯,就用長長的撐船杆子,捅了捅臉都笑僵硬的孟婆:“臭老娘們,你能不能快點,我還著急回家吃飯睡覺呢!”
孟婆身子抖了抖,笑眯眯的看著麵前由於意外落水去世的小姑娘抽泣的喝完孟婆湯,極好脾氣的幫她擦了擦眼淚,又軟聲寬慰了幾句,然後溫柔的抬起擺渡人的撐船杆子,啪的一聲,斷成了七八截。
擺渡人的眼睛瞪的外凸,嘴巴張的老大,玩玩不敢相信,這臭老娘們一發飆竟然連他吃飯的家夥都給掰折了,額頭青筋一爆,跳著腳就要罵人。
要換成以前,他倆早就掐的你死我活,不分出勝負對方不跪地求饒不會罷休。
可是這回,孟婆隻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換做一副笑眯眯的模樣,繼續分發下一碗孟婆湯。
擺渡人更加莫名其妙了,坐在一邊抽著個大煙袋子,默默地鬱悶著,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回事。
而且,撐船杆子都折了,他拿什麼撐船,煙杆子嗎?
看著看著,他還真就看出了那麼點門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隊伍最後麵的那位,看起來很不一樣。
擺渡人摸著下巴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最近聽說新領導可能會派人下來視察工作,聯想起孟婆這臭老娘們不正常的一點,終於也意識到,最後的這位啊,可能是新領導派來的。
你個死娘們,你也不跟我說!
擺渡人也狠狠地瞪了孟婆一眼,煙袋子一收,兢兢業業的勸人去了。
孟婆的笑臉僵硬到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地步時,終於到了最後一位。
孟婆臉上的皺褶擰成一朵燦爛的喇叭花,然後顫顫巍巍的拿起勺子,準備趕緊讓他喝完走人。
就在這時,眼前這位忽然就不按常理出牌了,脫了隊伍,自個往邊上這麼一站,四處瞧了瞧,一臉嫌棄的說了聲:“髒死了。”
孟婆一聽,嚇得手抖了抖,把最後一勺湯給抖沒了。
孟婆臉色一白,趕緊扔下碗放下勺子,撿起抹布蹲下來就開始擦,左擦右擦上下擦。
擦了半天,她剛想問問這樣行不,一抬頭就看到他在不遠處曼珠沙華的花海裏,正漫不經心的東看看西瞧瞧,嚇得她抹布一扔,拿起鋤頭趕緊去除草。
草剛除完,一抬頭看見已經在江邊坐下來了,鋤頭一扔,又趕緊上前過去整頓,忙活了半天,就因為他的一句髒死了。
冥界沒有白天黑夜,但準確的時間觀念還是有的,孟婆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天幹的活比她以往的十年份還要多,累的她腦袋差點杵地上。
本以為領導視察就此圓滿結束,孟婆心安理得的睡了一覺,摸出麻將打算照舊消磨時間時,發現,他還在那。
還在…
怎麼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