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呢?他死了嗎?那個叫伊曇的。”點點伏在女子膝上,仰著小臉兒看著她,紅潤的嘴唇微微嘟起,長長的睫毛忽閃著,發髻上的鈴鐺鈴鈴作響。
女子輕輕搖了搖頭,“他沒死……可跟死了已沒什麼兩樣。”
“我帶他回來了時候,他全身上下全是傷口,被刀刃劃傷的痕跡,皮膚幹癟,一頭的淺金色頭發像是蓬草一樣掛在頭上,金色眼眸泛著灰白,衣袍是被血染紅的顏色。”
“人若沒了執念,就沒有了生存下去的動力,即便是仙佛也無法挽救他的性命。那天夜裏,我在他眉心種下一朵曼珠沙華,加強他的執念,以求喚醒他沉睡的記憶。可身體血液的超負荷流失,讓他的一隻腳踏到了灰飛煙滅的邊緣。”
“那……那個玄修呢?他不是記起什麼來了麼?”點點蹭了蹭女子的胳膊,摟住她的脖子,呼吸著她身上淡雅的香氣。
“是啊,他記起來了,記起來,空緣就是伊曇,伊曇就是伊伊,伊伊就是那個他前世的小師姐。一切不過是歲月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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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玄修尊者竟然也會頹然至此。”女子一身紅衣,半倚著門,雙手抱胸看著坐在地上的人,嘴角掛著一抹嗤笑,三千白發未綰直披在肩頭。
突然而至的香氣,讓玄修猛地抬起頭,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女子,過了一會兒,似乎才認出眼前的是誰,他喉結上下滾動,眉間擰起,“他呢?”
“他?”女子歪著腦袋輕輕一笑,“他又是誰?”
“空緣,伊曇……他到底去那裏了!”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伸手緊抓住女子的胳膊,眼中布滿怒火。
“去哪裏?你難道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你一開始不就這麼打算的麼?”女子看著他,抬手一撥,將他的手拽下,嘴角掛著嘲諷的笑,眼中滿是不屑,“現在作出這番模樣又有什麼意思?”
“你胡說什麼!”玄修眼神閃爍著,血紅的眼睛緊盯著女子,似要將她剝皮抽筋。
女子倒是對他的模樣不以為意,抬手撚著垂下的發絲,在指尖輕繞,“尊者當初,不就是那麼想的麼?早已算出人間有場大難的你原就打算舍了他的性命的。”
“不是的!不是的!”他近乎咆哮,聲音淒厲。
“其實,你跟你們的師父沒什麼兩樣,當初他能將自己的至親送入魔界,你現在也能為了所謂的天下蒼生,舍棄他的生命。那麼,對於你們來說,這樣便是大義?”女子轉過身,看著窗外開得極致的白色花朵,“他其實,一點都也怨你,不然,也不會做得這般決絕。”
“你看漫山遍野的素色曇花,每一朵都是他的血淚,他流盡了自己的血,就是要守護你想要守護的世界。你隻當他心性天真爛漫,卻哪裏想過他所遭受的過往。人啊,都是自私的,即便是脫離了人類的身子,化成仙,修成了佛,天性卻是不可改變的。”曇香透過窗子飄進來,淺淡的氣息若有若無,卻是讓人心安。
“他不是說,要跟你走,了卻一世情緣孽債麼……”玄修手撫著桌子,望著杯中已經冷掉的茶水,聲音沙啞,以求欺騙自己。
“嗬……你何必自欺欺人呢?”女子扭頭看著他,那樣年輕的臉上似是布著灰白,嘴唇也像是染了白粉。
“數百年前,我將它從雷澤寒潭裏救出,那時候,它已是奄奄一息,全身上下筋脈盡斷,寒潭的水侵入它的身體,彙入它的血脈。若是沒有執念,它怕是早已不在這世間了。”
“它在殤靈穀中修了百年,終於慢慢蘇醒,就在那一刻,它決定化身為男子,陪你在這山門裏一生一世。他不求你會記得他,不求長相廝守,隻是想要陪在你身邊。你心許佛門,他心許你。他應該說過,他來這寺裏便是因為他心中的佛在這裏……你難道不懂麼?”女子看著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便要離開。
“他現在還好嗎?”玄修突然轉過頭看著女子,眼中已是平靜一片,隻是眼底深處還有一點疼惜和思念。
“……”女子沒有說話,隻是推開了禪門,香爐裏的檀香因著灌入的風飄散。大紅色的裙角劃過地麵,像是誰的低低絮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