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辛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雙眼空洞無神,淚水滾出眼眶,滑落在蒼白的臉上。
女子扭頭看著他,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竟然會跪下來。她擰緊了眉頭,垂下眼眸望著堆在地上的男人,他一身狼狽,身上的紅袍已經看不出來是件衣裳,滿身的血跡和汙濁,就連那雙眼睛也像是從哪裏扣下來的,極不合適地安在了他的眼眶裏。
‘那時候的他呢?他是什麼表情來著?’女子眼中突然變得深邃,眉頭深擰,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哦,對了,他就那麼冷冷看著自己,還問自己是誰了,他把自己徹徹底底地忘了,就連他們的孩子,他怕是也記不得了吧,點點……’突然想到那個孩子,女子像是被擊垮一般踉蹌幾步扶住一邊的古樹,垂著頭,雪白的發垂下來,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緒,隻是那樹幹上濕漉漉的痕跡,讓人明白她,在哭……
隱在暗處的虯冽看著如此模樣的她,雙眸中閃過一絲痛意,她還是忘不了紫辰,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伸手推了推站在自己身邊的孩子。
點點擰著脖子,歪著腦袋滿是疑惑地看著虯冽,點了點頭,發髻上的銀色鈴鐺叮鈴鈴地傳出一陣輕響,帶著一種特殊的魔力,讓人恢複平靜。他轉過身走了出去,站在女子身邊,揚起小手拽了拽她的衣袖,聲音綿軟嚅糯,“婆婆?”
女子身體一僵慢慢回過頭,一張秀氣的臉上滿是淚痕,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直直地望著眼前的小人兒,那藍色的衣衫,那包子般的發髻,那傳出脆響的銀色鈴鐺,是那般熟悉。她突然出手,緊緊地將他摟在懷裏,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顫抖,隻想抓住這麼一點兒美好,哪怕是場夢。修長的手指撫摸著他烏黑的發,低頭落下一吻,她聲音裏帶著顫抖,“點點,我的孩子。”她的手緊了些,聲音中帶著慌張害怕。
這樣脆弱的婆婆,點點從未見過。在他眼中,,婆婆是那種清冷的神女,永遠是那種受人尊敬,接受世人的膜拜,可現在,她就像是陽光下的泡沫,輕微的觸碰都會讓她崩潰。
包圍著點點身邊的是濃濃的酒香,就連她衣袖間也染著曼珠沙華的香氣,實在是不知道她今天是喝了多少酒!尋了多重的想。點點任由她摟著自己,一點也不掙紮,唯一迷惑的是,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她。
“點點你知不知道,我又忘了好多事,就在清晨的時候,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腦中的記憶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我的酒癮越來越重,我真怕有一天自己隻能依靠這些酒才能記住你,記住他。”她的聲音淒涼無助,眼眶像是決堤的大壩,眼淚直落,打濕了點點黑漆的發,“我真的好怕!我不想忘,我不想忘記。”
虯冽看著這樣難過的她,心中像是被烙鐵熨燙,可也隻能站在遠處看著,什麼也做不了,因為即便他做得再多,也無法抹去那個人在她心中的位置,也永遠無法代替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守著她,看著她傷害自己。
虯冽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顏辛朗身邊,聲音平靜,像是不起波瀾的深潭,“若你有心,就去尋她,天涯海角又何妨?何必在此蹉跎歲月。”
顏辛朗抬起頭看著他,心口一顫,那他的意思是不是影兒沒有身形俱滅,自己還能見到她!他想要再問,卻見四周升起濃稠的霧氣,掩去了所有的一切,那裏還有什麼女子孩子。
隻是在女子方才站過的地方,顏辛朗看到那神樹下露出的一點紅綢,這是……
他踉蹌地爬過去,徒手挖著那些並不茨實的土,直到所有的土都被撥開,看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大紅喜袍的瞬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他顫抖著手指拂去那喜袍上的泥土,撫摸著那熟悉的質感紋路,那是她的,是他親自為她置辦的喜袍。
原來她早已下了決心,原來這就是她最終的目的。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怎麼可以!
從那之後,顏辛朗真個瘋掉了,所有人都知道南疆的守邊將軍為愛,成癡發狂,那個曾經在開國之初繁榮一時的顏家,現在也已經落敗,門前的荒草已經長了一人多高,大堂裏的蜘蛛網也因為捕不到食物早已斷了絲。
整個王朝在顏辛朗離開半年之後完全覆滅,南宮子蘇一鼓作氣挑了整個紫禁城,昔日的皇帝成了階下囚,搬進了冷宮,長久的縱欲讓他已經沒有任何精神。不知道是在哪天,皇宮深處的冷宮裏突然傳來噩耗,說是老皇帝起夜掉進了茅坑淹死了。
沒有人知道顏辛朗離開後去了哪裏,就連江湖上的殺手組織都查不出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少年將軍現在何處,還是說已經死在了什麼不知名的地方,被野狗吃了。
一年之後,市井傳言,說是有一個極為俊俏的男子,身著素服流連在水湄河邊,沿河而行。每次停留不過一晚,當天夜裏,他會坐在烏篷船裏看蘆葦蕩裏升起的螢火,那眼神像是望著自己心愛的人。
青絲染成白發,直腰彎成弓背,昔日儒雅俊俏的少年,已經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耄耋老翁。
哪一年,老人死在了船上……
他的懷裏揣著一男一女兩身喜袍,隻是男裝已經殘破不堪,看不出形狀,女裝似乎因為長時間的摩挲起了毛,破了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