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盡,人遲暮

那一戰,萬人的蠻軍三分之一通過了天塹險路,剩下的三分之二葬身在山穀中的瘴氣林中,他們不曾想到那山穀中會突顯毒蛇,一個個倉皇丟下掩著口鼻的帕子;而這通過的三分之一,還未從毒蛇的陰影中回過神來,就正麵對上了陳薑。

這些人完全是死士,隻知一味攻擊,從不曾防守,即便對方的劍已經刺進了他們的胸口,這些人也會奮力將對方殺死,似乎他們從未想過要活著回去。

埋伏在天塹周圍的兵士不過兩千人,所以即便陳薑憑借優勢,了結了太多人,可依舊有那麼一隊漏網之魚,乘著夜色鑽進了山中,朝著軍營潛過去。

他們都知道自己必死無疑,而能做的就是盡全力去刺殺主將,軍營倒是因為他們的到來,多了一份調味劑。

李塍也因為對戰蠻軍殿下身受重傷,心脈受損,昏迷不醒。倒是那土著村落被他們占據,排了守軍駐紮,與蠻軍隔著瘴氣帶兩兩對峙。

李塍是被抬回駐地的,揭開那緊裹在身上的戰袍,他身上全是傷痕,血粘在黑色的戰袍上,傷口和衣服緊緊連在一起,輕輕一扯都會帶動那已經止了些的傷口,躺在榻上昏迷的李塍也隻是緊擰了眉頭,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響。

在確定李塍脫離的生命危險之後,顏辛朗也長長出了一口氣,掀開軍醫的營帳,走了出去。將士們都在收拾,將打翻的鍋支起來,把扯破的帳篷修不好。未受傷的將士為受了傷的人敷草藥,包紮傷口,地上一灘灘變黑的血跡昭示著昨日殺戮的瘋狂。

想起李塍清醒時說的話,實在想不到,一個在王宮嬌生慣養的王子,會有那般難纏的實力,竟能讓他那個身經百戰的人受了重傷。

抬頭看了眼東方,太陽不知何時已經抬起頭來,一如既往地照耀著這片大地,似乎什麼也不曾發生。隻是主帳的燭台燃了一夜,紅淚滴了一夜,這一夜,太多人喪命,帶多人手上染滿了血。

“將軍!”陳薑看著顏辛朗從軍醫營帳走出來,也跟著跑了出來,手裏捏著一瓶藥散。

顏辛朗手裏攥著蘆花,慢慢朝著主帳走去,沒有聽到陳薑的喊聲。三月之期已過,他們的約定也已經……那現在的她是不是已經打算改嫁他人了呢。

想到這裏,他的手越來越緊,步子也愈加快了起來,幾步走進營帳,在一邊的矮塌上坐下,半倚著邊上的扶手,眼睛緊緊盯著蘆花,突然間看到那純白之上沾染了一點血跡,濕噠噠地讓那柔軟的蘆花結在一起。左右看了一番,伸手拿起一邊的白布,小心得擦拭。方才不曾注意,自己手上也染了血。

眼前一暗,顏辛朗擰眉抬頭看去,這個時候不知道是哪個,直到看到陳薑抿著嘴唇,低頭看著他,才慢慢垂下頭去,將蘆花收進懷裏,聲音裏依舊平靜如常,沒有任何的溫度可言,“什麼事?”

陳薑看著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將手裏的瓷瓶啪地一聲放在桌案上,修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角,“擦點藥!”

顏辛朗狐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摸到了殷紅的血,粘粘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兒。隻是,自己何時受傷的,竟然感覺不到痛意。

“知道了,你出去吧。”伸手轉了轉桌上的瓷瓶,朝著陳薑點了點頭。

陳薑看著他,慢慢蹲下身體,緊緊盯著他的臉,“將軍,你回去一趟吧,別讓夫人擔心。”

顏辛朗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撣開了放在一邊的地圖,看著南疆一帶的地貌,這張圖他看了百遍,每一個地方都被他勞勞記在腦中。

陳薑看著沒有任何反應的顏辛朗,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撐著桌案,站起身來,“至少寫封信報個平安。”說完,轉身朝著帳外走去。昨夜一戰,他也是精疲力竭,現在必須要睡一覺,不然就是鐵打的漢子也吃不消。

陳薑剛剛走出去,顏辛朗握成拳的手就砰地一聲砸在桌案上,出現一個深深的拳印。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遍地蘆草香,風兒纏綿,繞著那高高的蘆草起舞翩飛。水中的遊魚跳出水麵,也來呼吸這新一天的空氣,波光粼粼的水麵上點點碎金,絢爛了誰人的眼眸。那陽光調皮地爬上了窗欞,偷偷探出頭,窺視著房間裏沉睡未醒的女子。

那女子平躺在紅色帷帳之中,一頭烏黑潤澤的長發垂落在床邊,細眉若煙,長長的睫毛微翹著,像是兩隻振翅欲飛的玲瓏蝶,小巧高挺的鼻子,發出輕輕的呼吸聲,紅潤的嘴唇微微嘟起,似在等待誰人的到來,來將她喚醒。肌膚水嫩仿若能掐出水兒來,兩腮暈著淡淡的粉紅,襯得她更是嬌媚。

她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十指尖尖若初生細筍,長長的指甲是淡淡的粉,一身的紅衣包裹著她玲瓏的身體,長裙垂落,被那偷偷闖進的風兒撩起放下。

陽光鋪灑在身上,落在她恬靜的臉頰上,輕輕親吻她的臉頰,暖暖的有些癢意。

蘆影睜開眼睛,看著頭頂的紅色帷幔,昨夜似乎做了一個夢。她一手揉著頭,一手撐著床榻,慢慢坐起來,低頭看到自己垂落的黑色發絲,還有長袖下露出的纖纖細指。她呆愣了一下,等不及穿鞋衝到那菱花鏡前,透過那昏黃的鏡麵,她看到鏡中貌美清秀的女子。

一切皆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