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時間是細水流沙。
夜幕降下,眼睛被蒙上一層黑色的幕布,看什麼都是黑漆的朦朧。
店主收拾了一切殘局,整個店中安靜下來,隻有門前那棵古樹上一隻漆黑的烏鴉呱呱亂叫,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淒清。
店主燃了掛在牆上的竹篾輕紗燈籠,輕紗之上是一從淺紫色的丁香花,這似乎還是記憶深處的那個她,木心留下來的。她說,夜路艱難,隻望這盞青燈能夠照亮夫君你前行的路,讓它伴你一生,人在燈不冷,人亡燈殉身。伊人已逝,留下的便是未亡人這長久的思念。
打著燈籠走進丁香的小院,隻見那素色的軟煙蘿紗窗上,昏黃的燭光映出窗子,在窗外潔淨的地麵之上留下一個圓潤的光影,而那光影中映著一個清晰的人影,抬手撚線,小心引出,針尖在發絲中刮過,又慢慢引到布麵之上,還不時用指甲在布麵上輕輕刮動,以便形成更好的品形。
店主看著窗戶上的剪影,輕輕歎了一口氣,眼中露出一絲心疼,他伸手撩起衣下的錦袍,雲靴輕落幾步便走到丁香的門前,寬袖之下的細指微彎,輕輕叩響門扉,發出清亮的敲擊聲,隨後他後退一步,扭頭看著窗口的位置,隻見那人影微微晃動了一下,抬起手來,然後應聲而來,“來了,”下一秒身形已動,手指卻被放入口中,聲音裏帶著一絲咕噥的啞意。
許是太過緊張,房內突然傳來撞擊桌椅的碰撞聲,劈裏啪啦甚至帶著連鎖反應,房中傳來女子低低的悶哼。店主心中一顫,手握著燈籠的手,緊了一緊。
“爹爹。”房門被忽得拉開,隻見麵前的女子,發髻蓬亂,綰發的銀簪歪斜著掛在發尾處,耳垂兒上掛著的明月璫也一樣繞在發中。身上的一襲紫衣淩亂不堪,衣帶錯亂,袖子被高高挽起,露出白嫩細長的玉色胳臂。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蒼白不堪,淺色的柳葉眉依舊,眼睛卻不如先前的那般明亮水潤,眼底是淺淺的黑眼圈,嘴唇上還有白色的幹裂痕跡。
店主抬眼看了看她,微愣了一會兒,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胸中起伏,他在平息自己的情緒。再睜開眼睛依舊是溫和平靜的模樣,他提著燈籠走進房間,施施然在那張圓桌前坐下,似乎一切都是那麼平常。丁香看著他,莫名地歪了歪頭,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她伸手揉著自己的膝蓋,慢慢走向桌邊,腳步有些虛浮,卻在兩步之後,被原本坐著的店主一把拉住胳膊,抱了起來,走向內室的床榻。
丁香感受著父親身上冒著的冷氣,不敢多言,隻是緊緊攬著店主的脖子,扭著頭,眼瞼低垂,不敢與店主有任何的視線接觸。店主的懷抱很溫暖,可是他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的親密接觸了,父親最後一次抱自己是什麼時候,丁香已經記不得了。隻是依稀記得那一次,她來初潮,父親腆著臉請了外麵的一個陌生女客來照顧她,女客走後,店主就不再與她過多的身體接觸。
店主將丁香放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看著她怯怯不敢抬頭的模樣,突然想起自己的新婚之夜。
那天,那女子一襲紅衣靜坐在喜床上,他在外喝多了酒,身體搖晃著推開了那扇洞房之門。看著床前的她,他胸中有一股熱氣直往上冒,讓忍不住拉扯著身上的喜袍。女子低著頭,一雙玉白瑩潤的手緊緊攥著裙子,似乎要擰出一個花來。他走到床邊,就這麼望著她,伸手將蓋在她頭上的喜帕撤掉,繡著龍鳳的蓋頭就這麼在空中揚起華美的弧度,墜落在他的腳邊。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雙頰的紅雲,就這麼吻了下去。
一轉眼,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的女兒竟也到了這樣一個花開的年紀。
店主單膝跪地,抬手手按在丁香的膝蓋上,眼睛微閉,薄唇微動,一串術語被他吐出,膝蓋之上熒光點點,丁香已然感覺不到方才的疼痛。
站起身,店主看著她,目光有些冷,帶著徹骨的寒意,聲音也像是寒冰一般將丁香冷封起來,看到丁香微顫的身體,店主收回目光,走到一邊的窗前,拿起放在桌上的紅色喜袍翻看了一番,針腳並不嚴密,還有一處處的線頭。衣袖處繡出的並蒂蓮花,遠看像是那麼回事,近看卻完全沒有形狀,仔細看,還能看到上麵的淺淺血跡。
丁香自幼與他一起生活,這家裏沒有半個女人,她一個小女子如何學得這樣的刺繡裁衣?隻是她聽人說,新娘子親自做的嫁衣和喜袍能夠像那月老的紅線一樣,將兩個人永遠連在一起,永不分離。便開始瘋狂地沒日沒夜地練習,她希望自己的愛情能夠長久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