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山間的一切都是像麵目猙獰的妖物,在風中瘋狂地搖擺。山路崎嶇泥濘,深深淺淺的水坑遍布其間。
對於周圍的一切,丁香都失去了感知,她隻知道她要逃離。
耳邊是寒風在呼嘯,雨水披打在臉上,很疼,禦寒的披風也不知道被她甩落到哪裏。不知過了多久,她在山崖上站定,望著遠方的虛空,“啊……”,她歇斯底裏地嘶吼著,像是一隻絕望的小獸。
慢慢地她滑坐在地上,捂著臉小聲哭泣,“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娘親,為什麼要為我種下丁香結,為什麼……”
距離懸崖緣十步遠的一棵梧桐樹下,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影並肩站著,依稀可以看到是一名女子和一個孩子。小孩一身藍色短衣,女子紅衣白發,赫然是殤靈穀的穀主和點點。女子一手擎著一把素色油紙傘,寬大的衣袖滑落在手肘處,露出白皙的肌膚,一手牽著一旁的孩子。
點點突然撲過扯住女子的衣袖,手指著遠處的丁香,“婆婆,婆婆,她昏過去了!”
“嗯。”女子朱唇未張,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牽起依舊呆愣的孩子轉身,淡淡開口道,“走了。”女子一頭白發在風中劃過一個優美的弧度,最終歸於妥帖地伏在女子肩背上。
“婆婆,您不是來幫她的嗎?”緊隨著女子的步子,點點仰起頭蹙眉看著她,眼中滿是疑惑,隻見女子偏過頭,朝他微微一笑,霎時間波光流轉,絢爛了黯沉的夜空,“我記得,我說是來瞧熱鬧的。”
剛走了兩步,點點突然了悟,拉著女子的手緊了緊,一副撒嬌討好的模樣,“婆婆,你是讓虯大哥去辦了吧!”雖是疑問的語氣,卻又表現出,我就知道是這樣的小大人表情,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女子寵溺地看著他笑了笑,沒說什麼。而點點知道,婆婆她雖然表麵上是一副冷冰,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模樣,心卻很軟。
“婆婆,你說為什麼那個書生能解開鎮靈鎖呢?”點點看著前方淅瀝的雨絲,手指放在唇邊,一下下敲打,一副我就想不通的模樣。
女子停下腳步,看著點點淺淺一笑,“因為他叫溫之槿啊!”
半山腰的一處山洞裏,女子一襲紫衣躺在草席上,眉頭深鎖,陷入夢境。那是她的母親木心留給她的記憶,希望能夠在最後一步了斷女兒的情思。
夢中那個秀發綰起的女子那般熟悉,可有未曾見過。那男子倒是她熟知的,是她的父親。新婚不到一年,男子開始光顧花街柳巷,每天一身胭脂香氣進門,一身酒氣睡下。直到有一天,他迷上了秦樓楚館的一個花魁,便不再回家,每日夜宿青lou。那樣的父親,丁香沒有見過,也不敢相信,父親的過去是那般奢靡。她目睹了女子絕望離開,目睹了她的相思,目睹了自己的降生,目睹了母親的死亡。
最後那一句,“生不相思,死不相逢”,讓丁香猛地驚醒,她抬起衣袖一麵擦拭額頭上的冷汗,一麵打量著眼前的陌生環境,“這是什麼地方?”
突然聽到夢中熟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讓她的身體猛地僵直,是父親在喚她的名字。但是,此時的她,在目睹了一切以後的她並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那個人,是他害死了自己素未謀麵的母親,“死不相逢。”那該是預見了怎樣的絕望才發出的怒吼。
山洞外的一顆大樹上,紅衣白發的女子攬著略帶困意的點點坐在枝頭,一條銀蛇盤在一邊,吐著信子。“婆婆,你為什麼要敲昏那個店主啊,害他睡了那麼久,現在才醒過來找那個姑娘。”
“她母親臨死前,求我把一段記憶封在了丁香心口,希望能讓她望而卻步。”女子看著不遠處狼狽不堪的男子,哪裏還當年的風姿。
“丁香……丁香……咳……咳”店主清早醒來之後一送溫之槿離開,就往這山裏趕。他知道丁香那孩子不開心的時候喜歡往這山裏跑,發泄心中的痛苦。可昨晚,春雨如冰,還是莫要傷了身體才好。他捂著嘴唇壓抑著劇烈的咳嗽,隻為不讓丁香擔心。
丁香身體貼著冰冷的石壁,屏著呼吸,隱在暗處,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想得,如實說來,就是不想麵對他,不知道如何麵對。突然間聽到父親壓抑著的咳嗽聲,心中甚為擔憂,想起昨夜他身上的傷口全是拜她所賜。
想到這裏,丁香的腳向前探了一步,在聽到店主走近的腳步聲後,又猛地縮回來,眼中滿是掙紮,她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做,原諒還是痛恨,她無法抉擇。痛苦地搖著頭,捂住耳朵,一點點滑坐在地上,嚶嚶低泣,“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店主自是知道丁香是在逃避他,她不想見他也是情有可原。畢竟使自己害苦了她的母親。他穩了穩心神對著空蕩蕩的大山發出一聲無助的歎息,“香兒,爹爹知道你聽得見,也恨我辜負了你的娘親。”他停了一會兒,眼中是悔恨,是無奈,“你不原諒我,沒關係。爹爹隻求你出來,我們去殤靈穀,定然能解了你的丁香結,到時候,爹爹願意自刎謝罪!”講到這裏,他壓抑著的痛再也忍不住,艱難地咳起來。
“婆婆,那個姐姐怎麼還不出來呢?”點點拉了拉女子的衣裳,有些擔憂地看著那咳著的男人。
“她會出來的。”女子微揚起唇角,手拂過點點的頭發,輕聲安慰,“別擔心,睡吧。”
誠如女子所言,丁香聽著外麵咳嗽聲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她慌張地站起來,跑出山洞。店主聽到腳步聲,猛地回過頭,就看到丁香站在一棵樹下,衣衫上是斑駁的泥漬,店主看著她,暖暖笑了笑,眼中是如釋重負的安心,“香兒。”
他抬步走過去,伸手想要給她一個擁抱,卻在看到了丁香滿是淚水的眼睛,慢慢垂下手,歉疚地低下頭,“對不起。”
其實在丁香看到他的瞬間,就不知道該如何做了,她隻能呆站著,默不作聲。過了好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氣,拉住了店主的手,“爹爹,對於娘親的事,我,我無法原諒你。”原本因為丁香拉他而欣喜的他突然僵硬下來,他其實該想到的不是嗎?
“可是,爹爹,丁香隻有你了!”無視店主的僵硬,抓著店主的手緊了緊,眼中閃著晶瑩,卻又滿含笑意。
【是,我隻有你了,失去了母親,我已無力改變什麼,但,請不要讓我再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