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池玉將手中的紫竹木簡翻開,看到木簡上刻下的字時,淚水再次將她的眼眶打濕,她拚命的為自己擦著眼淚,但淚水卻越湧越多。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北卿,這便是你留給我的嗎?
——阿玉,你喜歡這首曲嗎?它叫‘如夢相思’,曾有個人對我說,這首曲子,寫的是一個悲情的故事。
——這首曲子其實講的就是,兩個真心相愛的人,其中一人離世了,剩下的一人陷入相思中,悲傷得難以自拔,隻能在夢中才與戀人相見。
北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會出事,所以留下這句話安慰我?可我想要的,是你安然無恙的活著啊!
可我欠了你這麼多,就算拿命來補償也不夠,你讓我怎麼問心無愧的活著,怎麼麵對你不在的事實啊!
“姐姐,你怎麼這麼傷心啊,是家人離開了嗎?”一個女童牽了牽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道。
蓮池玉望了她一眼,她的身體輕微瑟縮下,隨即嚇得不敢說話了,因為她看到的那張臉,是如妖魔般的妖豔,嘴唇抹著朱紅的唇脂,雙瞳是血紅的,襯得她眉心的那抹火焰印記,如鮮血般紅豔。
“你怎麼還不走?”蓮池玉低垂眼簾,掩蓋下那複雜的情緒,不鹹不淡的說道。
“我……爹娘讓我躲在安全的地方,可是等我出來的時候,他們就都不見了。”女童害怕地說道。
“看著我,你為什麼要害怕,難道我現在的模樣很醜嗎?”蓮池玉憑空幻出水鏡,看著水鏡中的自己,臉上還帶著悲傷的淚痕,而那雙眼卻變得血紅,還有了妖魔的墮印。
“哈哈哈,我終究還是……成了妖魔啊,北卿你看見沒有,我是個妖魔,被所有人討厭的妖魔啊!!”最後一句,她用全身的力氣去喊著,仿佛要喊出她心中的悲痛。
“嗚嗚,不要殺我,求求你,不要殺我……”女童癱坐在地,抱著肩膀,蜷縮著身,把臉埋進膝蓋中,恐懼地說道:“爹,娘,救救我,嗚嗚……”
“我不會殺你的,你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蓮池玉淺淺盈笑,從容鎮定,但是眼神卻透著悲憫。
如今封魂術需要用到的九千多個魂靈,已經收集了八千多個,幾乎整個滄月鎮的人,都被這場火焰淹沒,隻有少數人幸運的逃出去了。
這時她忽然想起來,其實在與玉北卿相遇時,她隻不過是想問問,離開青丘的路怎麼走,卻不想因此,毀去了他本該相安無事的一生。
而她辜負了他的情意,執意要修煉封魂術複活他,如今他耗盡一切換來的,是她成了妖魔的結果,北卿……我是不是又做錯了,可除了這樣做,我卻不知該怎麼辦了。
過往記憶如雲煙過,天穹依舊沉沉烏雲密布,竟有人穿過了她的法術屏障走進河界來。
靴子踏過一地枯骨的聲音緩緩由遠及近,仿佛如一縷陽光穿透陰雲映入,一襲水藍色在枯敗之景中十分出塵。
蓮池玉察覺到腳步聲,回過身看向來人,驚得怔了一怔,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阿陵……”
眼前那人擁有著俊美絕色的容顏,像盛開的藍色鳶尾,高貴清冷的氣息,涼風撩起遮住眉眼的發,掠過他彎長的睫毛,如墨的發絲糾纏在風中,形成優美的弧度。
“我等了你很久,可你始終沒有回來,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還是說你愛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是我?”那雙聖潔到不敢直視的藍眸,沉澱著令人哀傷的心碎。
“阿陵,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隻是……”
“隻是你舍不下他,對不對?”司長陵攥緊了衣袖,恨不得將那隻隔短短距離,神色無措的女子帶到自己懷中,可他不能。
“阿陵,你生氣了嗎?”她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仿佛是在對一場易碎的夢境,一不小心便會碎裂:“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你還要裝作這無辜的樣子,騙我到什麼時候!”眼裏的悲痛已經被他收起,被濃濃的怒火給取代,那無情的火焰正在吞噬著他的理智。
“為了他,你離開我去找棠月,為了他,殘害了這麼多無辜百姓,甚至不顧自己的性命,你要我還怎麼相信你!”他吼著,吼到撕心裂肺,吼到肝腸寸斷。
蓮池玉一直強忍著眼淚,心痛在抽搐著,可是在聽到阿陵說出,這樣痛恨她的話語時,她終於忍受不住那襲開的恐懼,兩行清淚黯然滑落。
“不錯,這些百姓是我殺的,為了玉北卿,我可以連命都不要,可以什麼都不顧,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淒淒哀哀,字字泣血。
她原以為就算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猜疑她,可是阿陵一定不會,可她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份信任是如此的薄弱。
她隻不過是想償還欠下玉北卿的情,可她的心裏愛的人,從始至終都是他啊!為何連他也開始討厭她,猜疑她了。
“難道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我?”他悲痛的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臉上,胸口抑製不住的疼痛起來。
她的心底一抽,看著麵無表情的他臉逐漸冷了下來,聲音越來越低直到聽不見。
她以為終於跨越了生死與漫長等待的為難,卻終也逃不過這一場無妄劫。想必那個時候,北卿也是這樣絕望的吧,可他的選擇卻是放手。現在她終於明白,當時的玉北卿做出這樣的決定,內心經過多少矛盾與掙紮。
阿陵,你知不知道,我們狐族的人不會輕易動情,可一旦動情,便是永世相隨。
可我如今成了你最痛恨的妖魔,還令你這般痛苦,也許……我也該像北卿一樣,放你離開,放你自由,讓你去找尋自己真正的愛。
“沒錯,我百般接近你,就是在利用你,你前途無限,不像我……”蓮池玉看著他怔住的神色,目光像是一路越過這段相知相伴的時光,輕輕一笑,悲憫而溫和:“我知道你是來除魔的,你可以動手了,也正好成全我和北卿,生死相隨。”
從地麵被遺棄的劍鞘中飄出一把長劍,在半空中徘徊幾圈後,倏地飛到他的麵前。
“就用這把劍好了。”
她已徹底變作了妖魔,如今連身上也纏著無法消抹的煞氣,盤旋體內的殘暴之氣隨時都有可能衝天而起。
而這世上,她隻願死在他的手裏。
——往後你要管我叫師父,要聽我的吩咐,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要天天烤魚孝敬我。
——阿陵,你想不想看仙界的景色,以後師父陪你去吧。
——好,反正我沒什麼可以教給你的,你出師吧,以後不用再叫我師父,我也不用你保護!
——因為我也喜歡阿陵,很想守護阿陵,更想和阿陵永遠不分開。
昔日的容顏忽然悉數湧上心頭,恰與眼前的女子重合。
他從未有過動手的想法,那是他決定用一生去守護的人,他怎能親手殺了她。司長陵持著手中長劍,心裏蔓開一陣陣的疼痛,那疼痛幾乎要將他的冷靜淹沒。
“怎麼,你不敢動手,還是不願動手?”蓮池玉嘴角噙著抹和煦的微笑,卻是隱隱暗帶諷刺之色:“那讓我來幫你吧。”
她看著他不知所措的神情,忽而抬手,一道劍光出手迸射開來,直擊向那名躲在暗處的百姓。
“不要!”他眼中的複雜盡數褪去,反而蔓開一寸一寸的沉沉怒意,迎著寒風厲聲呐喊。
那名百姓的性命被劍光取走,道是一劍穿心,令那人很快便沒了生氣。而他急忙著前來阻止她,卻終是被她設下的結界阻遏在了外麵,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條人命逝去。
“你還不動手嗎?”她清清淡淡的說,指尖的動作依舊沒有停頓:“那裏還有一對母女,想必你也很想看看,她們血流成河的畫麵吧。”
“為什麼要逼我?”司長陵麵色漸漸地蒼白下去,隔著結界高聲道:“難道你一定要手染鮮血才罷休嗎?!”
蓮池玉的神情始終淡漠,臉龐一點一點地失了血色,說出的話卻仍然鎮定自若:“你忘了,我本就是妖。”她的語氣微微一頓,字句格外清晰:“妖與人,是不同的。”
司長陵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企圖從她神色中找出一絲猶豫,可惜從她的眼眸裏,看到的隻有冷漠。
他眼底漸漸有悲涼浮上來,她卻仿佛渾然不在意,終於乏力似的開口:“阿蓮,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聽到這句話時,她正定格在最後一個動作,周身紅衣輕軟地隨風飄起,卻掩不住這一刻的華豔,而目光越過寒風,仿佛要將他的身影深深印入瞳孔:“阿陵……”呼嘯的風聲將她的聲音淹沒。
而她手中的手勢終成,幻化出一把帶著寒光的劍器,那劍在她的驅使下,毫不留情的刺向那對母女的方向,可她明白,這一次不會再如願了。
“阿蓮……等我……”他終究還是將劍鋒對準她,翩然閃過肅殺之意,最後毫無任何阻攔得,一劍穿透了結界,生生刺入了她的心口!
寒風瘋狂掃過,卷起漫天白茫,天地皆失了色,那層結界終於崩然瓦解,法力一絲一縷地淡去,她抹了抹嘴角的鮮血,釋然的笑容逐漸消失在風裏,最後一眼望的也是他。
司長陵疾奔幾步,從未像現在這般失態地,跪倒在她身旁,四野是那樣蒼茫而淒涼。
阿陵,我好像沒送過你什麼,所以今日便送你自由吧。但願沒了我這個妖魔,你的仙途能一帆風順,然後找到心愛的人在一起,好好的過一輩子。
阿陵,這世上誰也容不下我,所以我痛恨他們,可這世上仍然充滿著愛,隻不過像我這樣的人,不懂得怎樣去愛而已。
阿陵,你知道嗎,其實我很喜歡那句話,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可來世,我們不會再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