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那人仍舊沒有感應到起伏的殺機，她低著頭，卻恰好看見對方清秀的輪廓，在霞光的映襯下被渡上了一層柔和的白光，濃密纖長的睫毛蓋住了所有的情緒，與生俱來的脫塵氣質。
明明是來解開夢魘的，但是直接將他殺了，也不失為一種好辦法，更何況她發過誓，要親自手刃這個欺辱過她的人。
刀刃已經劃開他的皮膚，沾染著他殷紅的血液，往常殺人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是如今也不知怎麼回事，拿著刀的手像是僵在半空中，努力的想要再進一分，卻始終無法動彈。
即便是四周沒有人，她的神色也無比的難堪，眼底有隱隱的憤怒，然而那匕首擺在那，就是下不去手！
最後她放棄了掙紮，手顫抖的一鬆，幻出的匕首在掌中粉碎，眉間凝著一抹氣憤，雖然氣眼前的人該死，可是她更氣自己一時心軟了，為什麼偏偏對他就無法下手？
在她整個人還沉浸在氣憤當中時，殊不知麵前的人，已經悄然睜開眼，眉目有著無法掩飾的笑意，連帶著那蒼白的臉色也紅潤起來。
“阿玉……”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正是方才那隻行凶未遂的手。
蓮池玉被他的舉動嚇到，低頭看著被扣住的手腕，眉不由一皺，然後將他的手打開，抬眼清冷的看向他。
“玉北卿，你是不是瘋了，還是你覺得這樣玩弄我很有趣？”除了阿陵，她才不想和別人親密接觸。
分明被這句話中傷，麵容瞬間慘白失色，然而眼中卻沒有任何責怪之意，反而看著她的眼神深切而真摯，好似溫柔的漩渦吸引著她。
那眼神，竟然如此熟悉，分明在她的夢境裏出現過。
“是，我早就瘋了，不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去做。”玉北卿用力的抓住她，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到：“阿玉，我想和你走完這一輩子。”
看著臉色蒼白神色哀戚的他，蓮池玉一時之間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對憎恨的人態度可以變得這麼快，這人到底還是玉北卿嗎？
蓮池玉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掙脫被他握住的手，而是冷靜地說道：“我回來隻是想知道真相，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為什麼我的記憶裏會出現這麼多奇怪的事？”
“你的心裏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他起身望著窗外的景色，眼中已有悲戚之色，喃喃苦笑：“如果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為什麼會知道離開雲穀的路，還去了月湖？”
“你怎麼知道我去了月湖？”蓮池玉大驚失色起來，她隻顧著離開，完全沒有注意身後的情況，難道他又在暗中掌控自己的行蹤？
也是，不然怎麼解釋之前，那個女人急著要殺她的事情。
“你真的將這一切都忘了，可我們不是說好了，不會丟下彼此嗎？”說著，他慢慢伸手，將落在她發間的青藍色羽毛扔掉，目光溫柔的勾勒著她的眉，拂過她的睫毛，然後滑過鼻翼，落在那溫熱的唇上：“阿玉，我等了你七萬年啊……”
這七萬年來，我曾無數次對自己說，隻要你肯回到我身邊，我便什麼也不顧了，可你始終沒有出現。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甚至不敢去見你，害怕從你的口中，會得到我心底最不想要的答案。
所以我留在雲穀等你，偶爾向他人打聽你的消息，那朵雪隱蓮終於助你突破妖狐之境，成為塗山萬年一見的天才，你過得很好，甚至比我們在一起時更好。
而我卻整日受著煎熬，苦苦等待著你能回來，可最後才知道你要飛升成仙，要永遠離開我的消息。
心底最後的一點念想，就此毀滅，你終於要離開我，去過你喜歡的日子，阿玉，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絕望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看著他神色愈發痛苦，蓮池玉眼底露出一絲詫異，卻還是壓住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地說道：“就像你說的那樣，那都是七萬年前的事情，我已經都忘了，所以你別再來糾纏我，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兩不相欠。”
就算忍不下心對他動手，她亦不會再愛上這樣心胸狹隘的人，九幽台上受到的羞辱與鞭打，就已經注定了一切。
玉北卿愣了愣，像是沒有預料到，自己被如此厭惡著，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看到她掙脫著自己的手，一時不能自控的用力拽住，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阿玉，不要走好不好。”
“放開我！”她整個人猶如觸電般，慌忙將他推開，自己則連續後退幾步。
“阿玉……”他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像是垂暮之人的彌留之語，帶著說不出的淒涼。
窗外的陽光照耀進來，她很清楚地看得見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他神色滿是哀傷，緊緊地咬著唇，眼中覆著一抹竭力掩藏的氤氳，可在她退到門邊的時候，那抹氤氳化作一道淚痕滑下，沒入他白色的衣衫。
不知道為何，她的心裏也一陣抽痛，不忍多看，便飛快的轉身，幾乎跌跌撞撞的離開。
“阿玉！！”他聲嘶力竭的大喊著，終於承受不住心底的疼痛，向前一傾斜，一口鮮血從他嘴裏噴出。
那聲音恍如隔世般在她的耳邊響起，她原本可以不去理會，就此轉身離開，可是她到底還是忍不住轉過頭，卻看見他身形一晃，重重摔在地上。
她的眸光一顫，身子僵在原地，雪白發絲被風拂過臉頰，仿佛愛人的手在摩挲，但卻沒有一絲溫度。
隻是片刻，她便回過神來，想起他蒼白的臉色，便怎麼也忍不下就這樣離開，她向來不分對錯，隻遵從自己的心意，可是現在她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了。
最後她決然轉身，又折騰著自己走回去，這一段路走下來可謂是如此艱難。
蓮池玉重新回到屋中，發現他已經昏迷不醒，連忙將他扶起，安放在榻上，即使衣衫沾著汙漬，身上那種似仙氣質仍然讓他看起來幹淨而出塵。
她一言不發坐在他的身側，握住他冰涼的手掌，放出全身的神識探查他體內的情況，可是這樣一番探查下，卻讓她大驚失色。
為什麼在他的體內，她感應不到一絲本源的存在，就算失去一身仙力，有本源在也可以重新修煉，可是這對於仙者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卻在他的體內蕩然無存。
此時此刻，他已經不再擁有修煉的資格，徹底成為凡人，和普通人一樣，要經曆生老病死，墮入黃泉，飽受輪回之苦。
玉北卿，在離開仙界之後，你究竟經曆了什麼？
然而現在她隻知道，他的身體情況已經不容樂觀，也不知他是用什麼心態，拖著這樣一副衰敗的身子，在她麵前展現出那樣的執著。
玉北卿安靜地闔著眸，臉色灰白，呼吸低到細不可聞。感受到有人守在身邊，他吃力地張開眸，看見蓮池玉，他的眸子立刻亮了起來，像是不敢相信她竟然還留在這裏。
“你知不知道你的身體……”蓮池玉聲音微澀地說道：“怎麼回事？”
“病了。”他的的眸子閃了閃，微微黯淡，卻又很快恢複，唇角微微揚起：“暫時還死不了。”可時間也不多了。
“哦。”蓮池玉點點頭，又看見自己還握著他的手，猶如觸電般連忙收回，心裏也跟著一顫。
“你沒事的話，那我也該走了。”她剛站起身，肚子忽然傳來咕咕的兩下叫聲，蓮池玉在立即狠狠唾棄自己的胃，竟然這麼沒出息！
不由尷尬的瞥了玉北卿一眼，見他麵上沒什麼不合時宜的表情才稍稍放下了心，麵無表情地說道：“我走了。”
“這裏離青丘很近，離凡界卻很遠，在外麵找不到能吃的東西。”他低咳了幾聲，從榻上坐起身，墨發隨著他的動作從肩頭滑落至臂後，目光溫柔的看著她，眼底柔情繾綣。
“什麼？你竟然把我擄到這種破地方來？”臉上維持的表情一秒破功，她憤然地說道。
她尚在修煉階段，自然不像道行高深的妖物，好幾個月不進食也沒事，一時無法前往凡界，那也不能去青丘要飯吃，這讓她塗山老祖宗的臉往哪裏擱？
“在這裏等一下。”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他起身離開房間，蓮池玉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她到底等是不等，說好了要離開，結果到現在都沒走成，而且這幅受人所製的場麵，到底是怎麼回事？
罷了，她不想餓得半死，隻剩下半條命回去見阿陵，可是她還是放心不下他。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再次被人推開，還以為他這麼快就回來了，結果卻是白衣女童的身影，她左右打量了一眼，才將視線定在蓮池玉的身上。
“你怎麼還沒走？”蒼鸞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你這麼著急想讓我走，又是為什麼？”蓮池玉不以為然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