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入骨的冷又來了。
明明剛剛還因為那一壇酒燒著了身子,可是現今又被那種冷包裹了身子,千眠死死的抱著自己的兩隻胳膊,想著:倒不如剛才沒體會過那種被燒著的感覺呢。
灌下的酒意此時在體內衝撞起來,千眠閉上眼睛,盡量不去感受周身的涼意。
無所謂了,多冷,多熱,都無所謂了。
她清晰的記得,自己在人間已經整整五天。五天,對於遊魂來說已經是個太過危險的日期,若不是有金宇微費盡力氣為她加持,她此刻恐怕早就已經灰飛煙滅了吧。她不知道此時召喚她的是誰,可她知道,會在五天之後才想起來要召喚她的原因,絕對不是因為擔心她的性命。
她這廢帝的身份,簽訂的靈約,恐怕都對妖界是一種束縛吧。
想到這裏明明凍得沒有知覺的嘴角忽然抽動了一下,像是在嘲笑自己。
她怎麼能不笑。笑自己明明傷心到了這種地步,看透到了這種地步,可是隻是那麼一點點的牽引,還是能讓她的魂靈奮不顧身的回到他身邊啊!
那靈約,究竟是牽絆了他的妖魂,還是自己這條微不足道的命?
流焰伸出手指,在另一隻手的手腕上輕輕劃過,那點泛著血紅色的傷口瞬間便止了血,愈合的連一點傷疤都看不到。他並不知道什麼召喚魂靈的辦法,他隻知道妖界對於力量都有一種天生的渴求,而他便是這妖界中的最強者,有資格擁有他的血液是個巨大的誘惑。
問月卻隻能苦笑。
明明隻需要念兩句符咒的事情,流焰卻費了這麼大的氣力去做,如此一來,他又怎看不出流焰的真心?看來這次,他是再沒有辦法了。也許這個人類,就是流焰永生的命途中的一個劫數吧。
紗帳已經被安分的挽了上去,露出那個在被褥之間睡得安穩的人。因為失血過多還有些病態蒼白的臉蛋看起來格外的楚楚可憐,唇色也是不健康的淡粉,明明是五天內都靠著神力勉強維持著肉體呼吸的憔悴的臉,此刻在流焰的眼中看來,竟然有種不可言說的旖旎味道。教他忽然很想上去觸碰一下她的唇,還有……還有更多的地方。
他已經承認了,自己想要擁有這個人類的願望,強烈到讓他不想違逆。
有一層灰色的霧氣一樣的東西忽然籠罩了整張床,知道是召喚成功,流焰忍不住小小的鬆了口氣,可是床上的小人兒隻是眼睫顫動了幾下,便再沒了聲響,流焰皺起眉,看向旁邊的問月。
“這幾日她都是靠神力維持肉體,一直沒有進食,此時應該是沒有力氣睜眼了。”問月查看了一番,如此解釋道。
“那好,”流焰往前走了幾步,伸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摸摸那人類的皮膚是不是恢複了以前的溫度,可是不知怎麼又忽然停了手,轉過身去。
“盡心照顧她,等她醒了就送回澄亦殿去。奇緋宮畢竟是你的住處。”
說罷忽然就隱了身形。
一直呼吸平緩的身子卻不易察覺的一顫,千眠還想裝睡,可是自己也知道已經暴露了馬腳,隻好硬著頭皮睜開了眼睛。
“我猜的果然不錯。”問月輕歎一口氣,手掌快速結了個法印打在千眠的額頭上,千眠還來不及說話,隻感覺一股暖流從額頭緩緩灌輸到腳底,把剛才那股寒意完完全全的給驅散了。
“我已將你的魂靈與肉體之間的聯係給加固了,以後應該不會再發生這樣的情況。”
千眠翻身坐起,幾天沒動的身體有些僵硬,她不適應的皺了皺眉,卻仍舊是自嘲的笑:“這不是我以後都回不去了麼?”
“你既然已經回來了,還想著要怎麼回去嗎?”問月的語氣有些生硬,看到千眠轉過頭來看他便迅速的挪開了目光:“我已經通知了你的侍女過來接你,等會兒你便回去澄亦殿吧。”
離魂的痛楚還在四肢百骸傳遞著,可是千眠的嘴角卻掛上了一層涼薄的笑:果然如她所想,她的回來並不是流焰的意願,否則此時的問月又怎麼會是一種敵視的樣子。這個整天關在奇緋宮的祭司大人,所關心的不就是這整個妖族嗎?
“多謝祭司大人。”千眠撐著床柱費力的站起來,渾身的疲憊感覺已經讓她不想再多說些什麼。
兩個人靜靜的站了片刻,千眠有些疲累的捏了捏眉心,卻聽問月忽然道:“你不想問問為什麼嗎?”
“為什麼?”千眠放下手,笑的無力:“問與不問又有什麼區別呢?反正我已回來了,且回不去了,知道這為什麼有什麼必要呢?”
“這是王上對你的……心意,你當真不想知道?”
“你覺得到現在我還會相信什麼心意嗎?”千眠抬起頭來看著問月,眼眸深處一片淒涼:“就算他真的對我有意,又如何?我能在他身邊的也隻有這百年而已。對於永生的他來說,這百年的陪伴又算得了什麼?”
“那你為何還要回來?”問月眉心一皺,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
千眠也並不在意他的態度,隻是自顧自的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回來啊,為什麼呢?明明知道不該回來的啊……”
歎息般的低語密密麻麻的繞城一張網,問月皺著眉看著千眠這樣出神,眼底深處多了幾絲清明。
“好自為之吧。”瓏意來接人的時候,他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沈昌臨著急跑到摘月樓的時候,果見那裏還盈盈的亮著光,門前的小童卻已經沒了蹤影。夜已深了。
可是他也顧不得那許多。就算剛才發生在眼前的一切他有一半以上的把握猜中原因,但他寧願選擇不願意相信。在看到自己的母後用盡年華去愛一個不可能會愛她的男人之後,他不想信她還是願意回去,更不願相信,她竟對那個妖王愛的如此之深!
摘月樓的門都像是知道了他的到來,無風自動,隻要他走到門前便會打開,他就像進了一個早已安排好的迷宮,可是也隻能義無反顧。
金宇微的房門開啟的時候,沈昌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朱雀圖下麵那幾從亮眼的光束,在滿屋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更加蓬勃。
毫無差別。
他已不想再走近一步,金宇微已經將一切都準備好了放在他眼前,他沒有必要再去問一遍。
“昌臨,”空氣中忽然響起一聲輕歎,金宇微的白衣憑空出現,略帶憂愁的眉眼微蹙:“你想知道的,都已看到了。”
“原來是這樣。”沈昌臨好以整暇的露出一抹微笑,整了整因為匆忙奔跑而淩亂的袍子,又正了正頭上的玉冠:“我還擔心她被鬼差抓走了,如今知道她沒事我便也放心了。”
說罷便是一個平禮,沈昌臨轉身要走。
“昌臨,”金宇微卻叫住他:“與其擔心小眠今後的日子,你是不是應該先弄清自己對她的感情了?”
沈昌臨嘴角的笑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極快的反應道:“她與我從小一起長大,是我發誓要侍奉一生的主子,你不是都知道嗎?”
“昌臨,”金宇微搖搖頭:“就算是年少時的情分,也不至到這種地步的。她如今已經走了,你也不必顧慮那許多……”
沒有聽清身後的尾音,沈昌臨逃一般的離開了摘月樓,跟來時一樣,門隨著他的進出而開關,但是此時看起來更像是是在驅趕他這個不速之客。
七彎八拐的總算是離摘月樓遠了些,沈昌臨捂著自己急促跳動的胸口,暗笑自己怎麼會如此失了分寸。明明會輕功,卻竟就這樣用雙腿在大內之間跑了起來,這要是被禁衛軍抓住了還了得?
笑著搖了搖頭,沈昌臨抬頭看了看周圍的情況,正想要飛身而起,卻聽到身後一聲有些熟悉的呼喚。
“沈侍郎夜入大內,怎麼這就要走嗎?”
不遠處有個燈火通明的小亭,明顯是有宮中貴人在。但沈昌臨一心隻以為不會被人發現,便沒想過去打招呼,可是如今看來,倒是少不了要秉燭夜談一番了。
幾個腿腳快的小太監已經提著燈籠過來請他了,沈昌臨卻一樣的飛身而起,落在了那亭子入口,抬頭看看,果真是個麵熟的世家公子,還有……安然。
半夜新婚小夫妻倒是好興致。
沈昌臨不卑不亢的抬手行禮:“微臣參見聖上,參見華才人。”
“你半夜進宮,可是有什麼事?怎麼沒差人過來傳個消息?”
說話的是安然,但這語氣卻實打實的把沈昌臨給嚇了一跳。他跟安然隻不過是談過幾次話,還多是不歡而散,此時她這麼熟稔的語氣又是為何?疑惑之下沈昌臨抬頭看了看,果見半靠在華才人身上的安然麵色微紅,似有幾分醉意。
“微臣有些事情來找聖使商議,未想打擾到聖上,是臣的罪過。”
“你的罪過?”安然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迷茫的神色看起來跟平素的千眠更加的相似,沈昌臨心中一動,低頭不敢再看。誰知安然卻走到了他跟前,口鼻間的酒氣清淡:“原來沈侍郎也知道無詔夜入大內是罪過啊,那以前怎麼都不知道收斂呢?”
這話說的曖昧,沈昌臨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不用抬頭他也知道那位華才人此時麵上的表情會是怎樣的,今晚良辰美色俱有,安然又喝醉了,如果他沒有出現,想必明天一道晉封華才人的旨意就會傳遍六宮,他算是在這批人裏麵拔了頭籌,不知該是怎樣的春風得意,如今卻被自己的出現給打亂了,不氣憤才是假話。
不露痕跡的後退了幾步,沈昌臨把頭壓得更低:“聖上喝醉了,臣先告退,明日再來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