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蒼,”問月皺著眉看向還是一臉不甚在意樣子的擎蒼,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本王能怎樣?”擎蒼臉上帶著些不解的意思:“剛才不都已經告訴祭司了嗎?我看這個人類有點意思,所以既然王上不要了,就想拿著自己玩玩罷了。”
“擎蒼!”問月又帶了些威脅性質的叫了他一聲,眼神中已經帶了些焦慮的神色:“從多年前你輸給王上以來,你不是就打算做個閑散王爺嗎?此刻妖族正是內憂外患之際,你這樣做究竟是何意?”
“我說過的話從來不會變。”擎蒼的神色也難得的認真起來:“隻是我確有此意罷了。”
“罷。”問月看了擎蒼一會兒,到底是歎了口氣,道:“這個人類你還是不要染指的好。”頓了頓,又道:“若不是王上確實對她動了情,我也不會如此。”
床帳中的人類,側臉溫潤的被罩在朦朧的天光之中,呼吸平穩。
她該好好活在人間的。
銀曜再次回到清心殿的時候,難得的有些躊躇。
他平生從未撒過謊,這第一次撒謊竟就是在自己的主子麵前,難免有些緊張。旁邊的侍衛看他在門口站著卻不進去,也露出些疑惑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再不能耽擱了,便捏緊了手中的佩劍,抬步走了進去。
流焰還是在看那些折子,但是速度明顯已經慢了下來。再熟悉他不過的銀曜看得出來:原來那個人類真的已經在王上心中占了那麼重的分量。
“臣參見王上。”他躬身行禮。
“嗯。”流焰淺淺的應了,抬起頭來看著他:“怎麼樣?”
“景王那邊沒有什麼異動,他朝中的黨羽也已清掃幹淨,想來是不會有什麼大動作的。”
流焰仍舊是看著他,神色中並不見什麼異常:“還有呢?”
“還有……”銀曜逃避似的把頭壓得更低:“幾個受傷的侍衛屬下也已經去看過了,都恢複的很好,不會危及生命。”
這次流焰沒有了聲音,但是銀曜卻知道,他還是看著他的,那種壓迫性的視線,是很難忽略的。
“還有……”在這種眼神的威壓下,銀曜舔了舔嘴唇,艱難的開了口:“屬下也已經去過了奇緋宮,祭司說……金姑娘傷情嚴重,已然是回天無力了。”
“是嗎?”流焰眉峰一挑:“那為何本尊沒有任何異常?”
“祭司說因為金姑娘已經靈魂出竅,所以靈約已經不再約束王上了,祭司還說,待金姑娘死後,他會設法將靈約的傷害降到最小,請王上大可放心。”
銀曜盡量把語氣放到正常,好不容易把這段話給說完,又過了一段時間才敢抬頭看流焰。他還是在抬著頭,但是那神情中,卻沒有半分的悲痛或是什麼,隻有……
不相信。
他不知道自己的撒謊能力竟然拙劣到這種地步。
“你下去吧。”流焰淡淡的吩咐道,便又低下頭去起奏折來。
“是。”銀曜低頭應了。但是心中已經很是肯定:王上完全沒有相信他說的話。
這幾日回到了故都,雖然不是實體也不能見太陽,也不能吃太多東西,但好歹也是故地重遊,千眠躲在傘下麵跟著沈昌臨滿大街逛的時候,還挺有感觸的。
其實也不過是分別幾月而已啊。
除此之外,因為一直呆在春夢閣的緣故,她也有幸見到了楚藏心的真顏。金千影知道自己妹子看見美人的尿性,因此在見楚藏心之前好一番囑咐,可是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完全沒有用的。
因為千眠見到楚藏心之後,隻是眼中閃過了一抹驚訝的神色,而後便是極為有禮的問候。把楚藏心弄得一頭霧水。
不是說千影的妹妹是個完全不知道禮儀的人麼?現在這個……該不會是宮裏假冒的吧?
楚藏心不斷的跟金千影使眼色,但是金千影也不知道自己的妹子這突然的變故是為了那般。兩人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了一會兒,千眠放下手中的茶杯,忽然笑道:“此次回來還沒有拜訪父皇……不,先皇。思前想後這些日子,還是覺得應該去的,能否勞煩楚公子,帶在下過去拜見一下?”
這次不去恐怕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千眠笑著,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啊?好、好的,當然好的。”
楚藏心回過神來認真的點了點頭,又是求救一般的看了看金千影。好在這段對話沒進行多長時間,就在千眠的客氣笑容中結束了,楚藏心帶著人去安澈王府,心裏還跟揣著個小兔子似的。
這妹子真的不是假裝的吧?
兩人走到了金陵風的臥房,楚藏心剛想回過頭去告訴她讓她稍等一會兒他去叫金陵風,就聽見咚的一聲,竟然是千眠忽然跪下了。
還沒見識過這種大禮的楚藏心眼睛都瞪大了,趕忙要去扶,千眠卻笑:“平民見皇族本該行跪禮的,楚公子不必驚惶,煩請通報一聲。”
聽了這話楚藏心也隻好點了點頭,腳下生風的就往裏間跑,可是還沒等跑遠,就聽後麵遙遙的傳來一聲:“草民參見先皇。”
身體已經被攬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金陵風有些嗔怪的道:“怎麼這樣不當心?”
他趕忙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同時去看跪在廳中的金千眠,金陵風卻已經皺了眉頭換了清冷的神色:“你今日怎麼來了?”
“特來向閣下請安。”千眠已經趴了下去,額頭觸到了地麵,聲音也已經變得更加正式。楚藏心這才發現雖然她剛才的語氣已經是恭敬的了,此時卻像是在進行一項神聖的禮儀,語氣虔誠且誠惶誠恐。
金陵風還在看懷中的楚藏心,隻道:“平身吧。”
“謝陛下。”千眠又照著古禮拜了三拜,這才起身,恭敬的站到一邊。
金陵風扶著楚藏心在首位上坐下,眉頭已經皺的很是厲害。千眠剛才行的是皇族之中拜別的禮儀。
“你剛剛……是所為何事?”
“回陛下。”千眠從旁邊稍微站了站,一切步伐和神情都是得體恭敬的:“草民離宮之時沒有向您拜別,所以心中一直不安,眼看遠行在即,所以先來拜別。拜陛下的養育之恩。”
最後的一句話的語氣跟前麵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金陵風的臉色已然是變了。這句話在他耳朵裏聽起來,怎麼會不更像是諷刺。這幾日她身上發生的事情他從楚藏心那裏也聽了不少,知道她此刻的情況,因此也隻是淡淡的道:“你大可不必來的。”
“是。在陛下眼中,我是大可不必來的。”千眠的語氣忽然變了,就好像是從剛才那個冷漠梳理外表下突然脫離開來,一切眼神和語言都變得有活力了起來:“可是,作為女兒,作為陛下的長公主,我還是認為我有必要來這一趟。”
金陵風看著她,沒有說話。
說實話他還從沒有好好的看過她。這個女兒是他所不喜歡的女人生的,理所當然的繼承了他的所有不喜歡,而對於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他向來是沒有興趣多看一眼的。
但是此刻他卻忽然想要看看自己這個女兒。她已經十七歲,從十三歲開始就為他承擔起了這整個曙國,她曾被打上,眼角那條什麼真龍天子標誌的紋身,不過是遮擋傷疤的東西。
金陵風忽然發現,對於這個有著他血脈的人,他知道的,居然隻有這麼一些。
“我知道陛下從來沒有把我當做女兒看過,”千眠抬起眼睛來,笑的像是被雨水打濕的花兒:“可是在我的心中,卻是無時無刻把陛下當做父親的。”
楚藏心看著長身玉立的千眠,眼神中有些不舍,再轉過頭看看金陵風,他卻咳嗽了一聲。
對於在楚藏心麵前展露自己的劣行這件事,他始終都沒有過準備。
千眠卻像是沒有看到任何事一樣,或許她此次來就沒有打算再看到什麼。她站在那兒,一字一句咬的極為清晰,也不像是在跟金陵風說話,而隻是要把這些話給說出口。
“父皇,容許我在最後叫你一次。雖然我知道你很不喜歡你這樣叫我,你覺得普天之下能這麼叫你的隻有哥哥一個吧?我沒有那個資格。”
千眠的語氣頗有些自憐的味道,讓活在楚藏心譴責眼神中的金陵風更加感覺坐立難安。
可是她的語氣卻忽然變換,快的讓楚藏心都沒空再去看他。
“但我確實是母後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這點你沒有辦法否認。”淺色的瞳眸倔強的直視著座位上的金陵風,她這雙眼睛便是像極了金陵風,那樣接近於晶瑩的淡色,任是誰看了都不會懷疑這兩人是父女的。
“這些事情我不曾親眼見過,當然也無權置喙。但是你是不是在我出生一年後才去看過我一次,下密旨要將我當做儲君培養?父皇啊父皇,為皇者本該無心,我卻不知,你能做到這樣狠決!”
說著說著千眠自己也有些模糊了,分不清是在對多年積怨的父親說這一席話,還是對遠在妖界那個不顧她生死的流焰說。
為什麼她這一輩子都好像在皇室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