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眼前的一切全部倒回,從頭開始重演,司徒小書宛如看客一般,開始重看自己一家上演的悲劇。
“咦?”
母親將一盤盤精心準備的菜肴擺上桌來,孩子麵對這些久違的美食,笑逐顏開,迫不及待地伸手夾菜,父親則在一旁笑著注視女兒,看似和樂美滿的一幕,卻讓再次旁觀的司徒小書看出不妥。
飯菜之中有毒,是早就知道的事情,然而現在的自己看去,已經可以分辨出來,幕後黑手用的是混毒手法,每道菜各自下了無害的藥物,等閑察覺不出,混在一起卻能生成劇毒之物,如此手法,別說是利用母親下藥,自己和父親毫無防備,就算是有心防備,也未必看得出來。
……這麼精密的混毒手法,對於下毒者的技術要求之高,可以說略有偏差,反而可能露出破綻……
……所以,邪染母親的妖魔,是一位用毒高手?
……這樣的人物,就算妖魔之中也不會多,有此機會,為何不嚐試對爺爺下手?或者……應該能做些比這更大的傷害……
生出疑惑,司徒小書將好奇的目光,投向正替女兒夾菜的母親,嚐試能不能看出什麼線索,卻立刻發現問題,疑惑更深。
……母親目光渾渾噩噩,身有異香,這是被人用迷藥控製神智?
……這不是魔染!而且,妖魔行事,何須如此麻煩?幕後黑手,是人!
生出如此明悟,司徒小書心頭劇震,隱約把握住什麼,卻不願承認,而眼前的畫麵,突然加速跳過。
女兒吃著吃著,七竅溢出黑血,父親連忙過來搶救,卻跟著毒發,而母親則從懷中抽出短刀,瘋狂地朝丈夫和女兒捅來。
快進的畫麵,每一幕都是那麼令司徒小書心頭絞痛,卻陡然定格,那個威嚴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究竟看見了什麼?”
聲音在耳邊回蕩,父親的驚慌絕望和母親的瘋狂殺意,凝固在麵前,司徒小書驀地有所明悟,第一次觸碰到時光法則的玄妙。
一條長線顯現在麵前,不知來處,不知去處,並沒形體,隻是光在周圍扭曲,才呈現出來,司徒小書福至心靈,伸出手去,吃力地撥動起來,定格的畫麵,再一次動了起來。
饒是以司徒小書如今之能,撥動這條時光線也無比費力,畫麵演變的速度,較之尋常,慢了不知道多少,過去的父母和自己,宛如在演一出劣質的木偶戲,緩慢的動作,配合緊張的畫麵,荒誕無比,卻也將掩蓋在表麵真相下的一切,全都展現出來。
父親護著女兒,七竅溢出黑血,體內劇毒肆虐,卻還要分出大半的力量,替脆弱的自己鎮壓劇痛,同時艱難躲閃妻子如癲似狂的攻擊。這人間至悲,宛如噩夢一般的情景重演,本該讓人難受的心都停止顫動,可在自己眼中,卻忽然變成了一樁荒唐劇。
因為……父親在笑!
明明麵上盡是惶恐驚懼,仿佛對眼前的一切不能接受,不知如何是好,偏偏眼中帶著笑意,那種發自肺腑的極樂,多次一閃即逝,原本難以察覺,可在極慢速的回放中,再也遮掩不住。
陡然被母親刺在背上,鮮血橫流的時候,這個男人在笑;神情驚惶,嘴上卻不住質問嚇阻,嚐試逼退母親的時候,他笑了;被逼到極處,顧不得鎮壓毒物,帶著女兒嚐試逃跑的時候,他還在笑;被堵在緊鎖的門前,費勁力氣也不打開,麵對瘋狂揮舞短刀的妻子,用身軀牢牢護住女兒,連挨多刀的時候,他眼中的笑意更為濃烈!
這出荒誕的戲碼,哪怕以緩慢的速度重演,也很快走到了尾聲,司徒小書似有所悟,靜心“傾聽”,在瘋狂的嘶吼,和驚慌而絕望的呼叫下,另一股微弱的聲音,顯現出來,微弱似蟻鳴,似幻覺,卻真實無疑的存在。
“做得不錯,你這婊子果然擅長表演!”微弱之極的傳音,充滿了譏諷和快意,“下一刀,就砍小書好了。砍得好,我給你一個痛快,不然的話,我就親自動手,再讓你兩母女體驗一下真正的絕望!”
無情的指示,清晰地傳達出去,母親沒有絲毫猶豫,一刀斬向幼年的女兒,而父親的表情則極其傳神,充滿了絕望和迫不得已,唯獨就是掩蓋不住眼中的快意,多年的壓抑與忍耐,終於到了甜美的收獲一刻,他哭喊著出刀,淚流滿麵,斬向了“入魔”的妻子。
年幼的女兒,沒能看清電光火石間的細節,成年的司徒小書,卻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母親揮斬女兒的動作,在父親出刀的一瞬,便戛然而止,她主動丟開短刀,雙手垂落,沒有半點抵抗,坦然麵對丈夫斬來的一刀。
朱樂樂雙眼閃爍著生機,仿佛從行屍走肉的狀態,一下活了過來,露出即將可以解脫的快慰,仿佛這一段荒誕的戲碼,並不是煉獄的開始,而是苦痛的終止,隻是,在那近乎停格的短暫一瞬,她忍不住轉開目光,無視斬來的刀光,盯著啼哭中的女兒,露出不舍。
……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刻,被允許可以死了,馬上就可以解脫了,但你……
會怎麼樣呢?在司徒家裏,你能平安成長嗎?會知道你親生父親的真麵目嗎?
……娘親,真的很擔心……
無聲斬擊,朱樂樂手中短刀還未及落地,司徒誨人的一刀已經斬過,鮮血噴濺,灑向後頭的牆上,人頭旋轉飛起,不曾合攏的眼中,既有眷戀不舍,也有解脫的釋然。
司徒誨人一刀斬過,沒有絲毫猶豫,毫不擔心幕後的妖魔會否還有其他後手,跟著,直衝而出,將妻子掉落的頭顱抱在懷中,痛哭流涕。
雖然看不見麵目,卻能夠從悲慟的哭聲中,體驗到心傷的極致,任誰來聽,也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悲痛,要為之潸然淚下,但司徒小書卻看得清楚,父親他……依然在笑,不光是眼神中流露出笑意,甚至整張臉上,都勾起詭異卻極度暢快的笑容!
……爹,其實……你很開心吧?
若非眼前的一切,是在以十分之一的慢速演變,父親很快就要心傷難耐,“昏死”過去,幼時的自己會在那之前就喪失意識,這場噩夢般的荒誕劇,就此終結,再一次封印起來,沒有人會察覺這當中的秘密。
……這就是……當年的真相!我從來不曾知曉的……真實!
明悟生出,司徒小書百感交集,同時,照曆史演進的情景,忽然被打破,本該以極慢速度昏過去的司徒誨人,陡然擺脫時間線束縛,轉過頭來,麵上的笑容未曾斂去,眼中殺意衝天飆起,與證道之際,他朝自己一刀斬來時的眼神,別無二異。
司徒小書本能地緊張起來,周圍的場景卻開始淡化,殺意驚九霄,宛如萬古具現的父親也隨之不見,夢境終結,司徒小書就此清醒過來。
“啊~~~~~~”噩夢終結,始終不曾麵對的一切,終於有了答案,司徒小書甫驚醒來,便伴隨一聲厲喝,沒等一旁的李昀峰和龍靈兒反應過來,澎湃的人道之力爆發,將身下的床鋪和小屋一起炸開,衝天而起,隻留下兩道呆若木雞的身影。
一躍上九霄,司徒小書身後點點金光如雨,紛紛落下,都是眾生之力高度凝聚,化作人道文明之火,整個人拖著尾焰,宛如升起的華麗煙火,轉瞬到來高空,這才真正回神過來,懸在空中,遙望下方的大地。
綿延的山丘,滔滔的長河,綿延千萬裏的森林,壯麗山河之間,處處點綴著人道之火,無論是一座座巨大的城市,山野間錯落的村子,逸散在大地上的一塊塊的田地,還是不時升起炊煙,點亮的燈火,河海上的船隻,都昭示人道的蒸蒸日上。
司徒小書遙望聯邦廣闊的領土,發動仁道神能,聆聽子民的心聲,籍此平息起伏的心,深呼吸兩口氣,才抬頭望天,視線透過雲層,看向近乎世界之外的極高處,真。封神台的所在。
……我這一生,從未如此刻一樣懷疑司徒家,也從不曾這麼感受到自家裏的黑暗,這些黑幕……爹的真麵目,爺爺你真的都不曉得嗎?
凝望片刻,仿佛要看穿那連萬古、永恒也奈何不得的封禁,看透其後的真相,卻終究未有所得,司徒小書輕歎一聲,調轉方向,落了回去,與剛追了上來的李昀峰和龍靈兒相遇。
“你怎麼……”
李昀峰搶先開口,想要詢問,話未說完,就被司徒小書舉手打斷。
“我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在李昀峰和龍靈兒的疑惑目光中,司徒小書主動開口,將自己心中的困惑問出。
“對啊,小書她究竟是什麼情況。你不是剛剛還說撐不久了嗎?”龍靈兒再也按捺不住,見縫插針問道。
“呃……”李昀峰尷尬擺手,仔細打量司徒小書一番,道,“之前的情況,是我判斷有誤,其中內情,我這裏隻有猜測,但我想你應該也有所得,就不多嘴了。至於你現在的狀況,是封禪儀式超額完成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