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聞言緩緩點頭，他還記得當初陸某人跟他講過的話。
舒華黎遠征結束後的隔年，西梁第二名刀便約戰舒華黎於天山東陲。這場大戰引發了無數修行者前去圍觀，誰成想連方圓百裏都沒法靠近，因此沒人看到具體的戰鬥過程。
當年的陸某人也不過是藏境巔峰，勉強能夠湊近五十裏偷看。據他所說，天山一座主峰被刀光分了家，還看到兩道貫通天際的刀芒，籠蓋四野三天三夜不滅血光。即便是二人鬥罷離去，龍吟虎嘯的刀氣亦是嘶吼回蕩群山經久不衰，冰川河道上滿是翻著眼睛暴死的魚蝦野獸，肝膽俱裂血水消融了半個瀾滄江！
現在想想當年這番話，在看看腳下奔騰不息的河水，安化侍一時間感慨萬千，閉上眼亦充滿了刀光謔謔。
“人生真不禁活啊。”
感慨歸感慨，路還是要繼續往前走的，隻不過安化侍此刻竟莫名傷感，秦廣川向來不是那種傷感的人，可還是拍拍他肩頭問了一嘴。
“怎麼了？”
“沒什麼，我隻是感覺日子過得很快，稀裏糊塗就長這麼大了，稀裏糊塗丟掉了許多對我好的人，想守的人留不住，感情也處理得亂七八糟，現在一步步還是被宿命牽著走，卻根本不能過一天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聽不太懂，可能是咱們還不夠老吧。”
秦廣川撇撇嘴不以為意。
安化侍抿起左側嘴角，微微一笑後飛身上天。
二人一路朝西方疾馳，即便不使用空間大神通，以目前二人的實力境界，縱橫萬裏也不過是呼吸之間。
空境大能巔峰期，這是安化侍很久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境界，即便對於強者如林的西梁王朝，他們二人也絕對是令人顫栗的恐怖存在。因此隨著一路飛掠，不管是下方行走的生靈，還是空中遇到的其他修行者，都會主動對他們遠遠避開，並不斷投來豔羨又畏懼的眼色。
這種敬畏的尊重感，安化侍此刻是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隻不過這一路走來，他遇到的往往都是更加恐怖之輩，因而他一直也都沒有好好轉變心態，也一直都以一顆謙卑的弱者之心自居。
說白了還是修行不夠，體悟紅塵一刻都不能落下。
一路上風光倒是好的，隻不過處處都是金黃色的荒涼。
安化侍看到了無數西梁風光，不得不說西梁人活得都很粗放，此地拙劣的氣候，造就了他們奔騰的性格，更鑄就了他們豪邁野性的體魄。
這種獨到的血腥味，在其它三大王朝是完全瞧不見的。如果說北戎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那麼西梁便是熊熊燃燒的烈火。這團火燒了不知道多少年，但安化侍很確信，它將會繼續這麼一直燃燒下去，並不會有自主終結那一天。
遊方天下，觀世界以自觀。
三日後，穿梭無盡大漠黃沙，越過無數沙漠城池後，二人已經來到天上峰的腳下。
天上峰海拔入雲，其山腳周邊地域氣候寒冷，倒是和荒漠形成強烈衝突，反倒造就出一大片肥沃的綠洲。因而這一帶的城池也是最多的，隻不過西梁的建築風格完全不似另外三大王朝，他們根本不用木材瓦片，完完全全是采用風蝕岩與黃土堆砌城鎮，看起來一片昏黃凝重，好似一坨坨化不開的蜜蠟。
二人不想太過招搖，當即緩緩下落入城。
西梁的城池都沒有高層建築，莫說望鴣樓那種樓宇，就連高過三層的都很罕見，當然這並不影響西梁的豪邁風骨，每一座房舍都建的極為粗獷，上麵披著瀝青氈子還有獸皮，人民也都彪悍壯碩，男男女女都佩戴獸牙圖騰，不過穿著很顯然被中原王朝同化，倒是和中原人並沒有太大區別，將自身野性掩蓋了七七八八。
安化侍一邊走馬觀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酸味。
可能是想到了南靖那些酒樓，令他不由得又懷念起陸潛。也可能是他真的逐漸老了吧，總是願意去回想當年事。
安化侍對這種懷念感到恐慌，因為他清楚若是繼續修行下去，他還會變的更老，現在不過是一百幾十年，今後若活個千年萬載，那時候還會不會記得最初這些人和事，安化侍心裏還真的不好說，以至於他每每一想起這些，就會不由得有股不寒而栗之感。
“這是什麼？”
行路途中，安化侍注意到了一塊標識。
那是一種用血水繪成的印記，安化侍一路走來看到過好多次，彎彎繞繞好似蝰蛇。
“哦那個啊，那是遠古國的圖騰。”
“遠古國，啥意思？”
“很多年前一統天下的國度，就是字麵理解這般。”
“你指的可是北安王治下的大夏皇朝？”
安化侍以前跟顧蒼生聊過這些，在大道登仙閣中還看到過舒華黎題的一首反詩，裏麵也提及到大夏皇朝，那是距今八千多年前的大一統王朝，由北安王一手創立，傳承到長臨王時代走向衰落，最終分裂為如今的四大王朝。
秦廣川對大夏皇朝並不陌生，可聽聞此話卻緩緩搖了搖頭。
“不是，比那個更早更久遠，已然不清楚是什麼上古時代，當然也由於傳承實在太遠，以至於到現在隻剩下模糊不堪的傳說，傳說中上古有一方鼎盛皇朝，天下一統生靈沸騰，天地靈氣充沛仙人輩出，上蒼仙界和遠古國大地之間完全洞開，有一條登仙階梯可直達天闕，那是仙凡共榮的大恢弘時代，也是修行者最好的時代，隻不過現如今都化作夢幻泡影，天地氣運出了大問題，遠古國也徹底隕落。”
“還有這等事，那豈不是說......在我們這些生靈之前，無數歲月之外還有一個更輝煌的文明存在過？”
安化侍倒吸一口冷氣，秦廣川亦緩緩點頭。
“應該是吧，我們西梁人之所以久居大漠不願出去，就是因為我們從祖輩上便自詡是遠古國傳人，此地的萬裏黃沙也不是最初便有的，傳聞中西梁本就是遠古國京都所在，隻是後來天地大變古國覆滅，此地才在一夜之間化作此般場景。”
秦廣川說著稍稍歎了口氣。
“當然這些也僅僅隻是傳說，不過我們卻都堅信它曾存在過。可這個國度實在是太老了，甚至我們連名字都不知曉，隻能冠以遠古國這一粗鄙稱謂，畢竟你也清楚，西梁人都不大愛讀書，最討厭文縐縐的東西。”
“嗯，我也不愛念書的。”
安化侍笑笑，不過心裏卻湧起無數波瀾，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無力感。
他忽然感覺若不成仙，若沒有悠長無盡的壽元，就根本不可能將這方世界的秘密完全看透。
可成仙談何容易，再者說即便是成仙得道，即便耗費無數歲月將這方塵世參悟，那這片世界之外的世界又當如何？死界又當如何？仙界又當如何？三千世界又當如何？
天地廣大，人心渺小。
安化侍唏噓慨歎，秦廣川見狀反倒對他比了比大拇指。
“不錯，你能夠有此態度，說明你已然在頓悟時間大法則的路上了。”
“什麼？”
安化侍被一語點醒，錯愕半分。
“我現在也在這條路上，所以我懂你的感受，每一個頓悟時間大法則的修行者，都必須經曆難以言喻的彷徨與迷惘，更要經受時間洪流歲月波濤的無盡洗刷，等你什麼時候能做到笑對光陰蹉跎，對待千萬年長河橫沙古井無波，你便真真正正做到了看開並放下，等到了那個時候，你便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凝境巨擘了。”
說完此話的秦廣川，往前走幾步又回頭補了一嘴。
“噢對了還有一點，你今後若真的遁入凝境，若是發現沒有天劫出現，不要驚訝，那很正常。”
“什麼意思，突破凝境沒有天劫？”
這倒是極度稀奇的事，秦廣川聞言撇了撇嘴。
“我也是聽前輩們說的，貌似從頓悟空間大法則開始，晉階修為便不再會招引天劫。畢竟一旦修行者頓悟了時間大法則，天劫這種有形之劫便拿你完全沒轍了，渡劫者完全可以施展時間大法則來逃避天劫，不過上蒼對你的考驗卻不會消失，你所要麵對的真正劫難，是波若誅心劫！”
“波若誅心劫......那是什麼？”
“我哪裏知道，我又沒遇到過。”
秦廣川沒好氣的白了安化侍一眼，隨即便拉低鬥笠繼續往前走。
安化侍挺了挺九尺魁梧的身軀，當即也晃晃腦袋不再多想，兩個高大陰翳的刀客遊街過巷，自帶煞氣生人勿進，即便西梁刀客都血勇無比，也往往都最敬重強者，乍見這兩位像瘟神一般的大人物，也紛紛主動避讓道路兩旁，並不斷向他們投來畏懼且崇拜的目光。
安化侍沒有多想關於波若誅心劫的事，畢竟他向來懶得思考，索性揚起臉整整散亂的白發，將巨大的鬼徹刀在背上勒得緊了緊，將實現投放到前方熙熙攘攘的眾生百態當中。
這般一瞧，果然大飽眼福。